汉宫秋月

第112章


  “不许离开朕。”
  “臣妾……当然不想离开陛下。”我竭力才扯出一抹艰难的笑,说,“可陛下是天子万岁,而臣妾只是凡人。人总会有生老病死的。”
  我不想啊,可“不想”并不代表“不会”。终会有那么一日,我不得不离开你。
  自此,我便住进了甘泉宫的金屋。
  这金屋也并非像后世传说的那样,是纯金筑造,不过是里面的饰物多用了黄金打造罢了。虽是如此,却听说还是花费了不少。不仅仅是钱,还有刘彻的心血。票子、车子、房子,皆是身外之物,只有他的心才是最珍贵的。
  从住进金屋的这天起,我外表虽看起来依旧很好,可其实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了——我又开始在咳血。这次夏太医令并没有随行,我想即使他随行了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我不再抱着那完全无几率可言的希望来祈祷苍天。天若有情天亦老!沉迷在那个毫无可能的梦幻里太久了,我是该醒来了。
  正奉有人急报说,淮南王刘安见天空突然出现彗星,以为‘兵当大起’。于是私自‘治军械,积金粟’,恐怕是想要乘天下霍乱之时,起兵造反。
  天,它不会怜悯我,更不会帮助我。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差不多进入了倒计时的阶段。即使是扁鹊、华佗在,也无力回天,我再不现实地祈求苍天还有什么用呢?
  反正就要死了,那么就死得无憾吧!我要和他一起好好走过这段最后的路程,抑或者在这最后的路上为他铲平险阻、铺垫平坦。
  我将湫水叫进了殿里,说:“姑姑,淮南有变啊!”
  湫水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说:“娘娘。淮南王刘安有一王女,名‘陵’,因她聪敏且善口才。淮南王十分喜爱,多与钱财给她。陵翁主曾与亲弟——淮南王太子刘迁苟且,淮南王无法,只得将她趁陛下大婚之际送与长安,以间姐弟二人并代贺陛下大婚之喜。奴婢听闻陵翁主曾喜欢陛下,只可惜陛下无心怜爱,因而还怀恨在心,久居长安城而不肯离去。现陵翁主居于武安侯北阙甲第的别苑。”
  刘陵?好像在电视里看过这个人物,怎么会和田蚡扯上关系?她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既然是王侯家的翁主,多半不是嫁了其他的王孙公子,便是逃脱不掉的如南宫公主一样的和亲命运。
  “姑姑,如今淮南有变,就派些人去‘保护’她吧,免得长安与淮南的不合而殃及了这位无辜的刘陵翁主。”
  湫水迟疑了片刻,大概是不明白我在后宫中已经许久不闻不问朝政之事,尽日与刘彻风花雪月、卿卿我我的,怎么如今又热心起来了?
  我扬了扬眉毛,娇笑道:“怎么,姑姑还有事么?还是本宫如此行为有所逾越?”
  湫水微微摇了摇头,说:“奴婢只是觉得这是娘娘万不得已而为之。依娘娘的性情,应该不会以陵翁主作为对淮南王的威胁。”
  “呵呵。本宫的性情怎么不会?楚服不就是被本宫所‘毒死’的么?”
  她摇摇头,一副“我都清楚,不必瞒我”的表情,我也只是浅笑,却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谦珏已经变了脸色。
  这次出行,我只带了湫水和谦珏。谨珏虽偶尔会谨慎些,但平时还是改不掉那孩子气和鲁莽劲儿,随行恐怕多有不见。为此还弄得谨珏忿忿不满了好几天呢!
  我招招手让湫水退下,而后对谦珏说:“你都听到了吧?”
  她点了点头,又立马拼命摇头。
  我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便说:“你听到了也好,未听到也罢。本宫现在告诉你——本宫亲自给楚服喂服了毒药,她并非病卒,而是中毒且查不出原因而死。现在知道本宫有多么狠毒了吧?不要再执意追随本宫,若有一日你阻碍了本宫前进的道路,下场将与她无意。或许——那时候本宫会更狠、更绝。趁这一日还未到来,你走吧。”
  我劝说的次数太多了,她连反驳的话似乎都不愿意说,只是直直地跪在地上,微微地低声啜泣。她的身子因啜泣而轻轻地几乎不可见地发抖,宛若一枝在晓风中轻颤的春花。
  “有言云‘事不过三’,本宫又岂止说了三遍?”我扭头不去看她,说,“本宫今日也把话说明了。本宫不再想要你在身边,甚至不想再看到你,知道吗?本宫不希望你再这么执拗下去,而不得不另谋取什么方式来赶你。”
  说完,我便径直走出了金屋正殿。
  驱走谦珏
  刘陵死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淮南王刘安会如此狠心,更没想到刘陵是如此刚烈的女子。
  田蚡得知有人暗中监视刘陵,唯恐伤及到了自己,于是要刘陵回淮南。与此同时,刘安也派了人去长安城接刘陵。一方面为防她为被人的棋子;另一方面毕竟田蚡是刘彻的亲舅舅,刘安也害怕刘陵会反帮田蚡、刘彻而去对付她。可不知刘陵到底是否知晓这二人的心思,竟称“死也不离长安城”。于是田蚡绝情地将她赶出别苑,而刘安也派人抓她。最后将刘陵逼得退无可退,于是便吞金而死。
  刘陵为什么坚持留下来,无从而知了,但听说她是死在未央宫东阙的。或许她是真的爱刘彻呢,是为刘彻而留下的,是不愿参和进自己父亲和所爱之人之间的战争才选择留下的。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很佩服她、羡慕她的敢爱。只可惜……
  刘彻听了刘陵之死,只是冷笑,说:“真可惜了。朕本打算以她为挟持,竟没想到淮南王如此心狠手辣,逼女吞金在先,弃女不认灾后。”
  我故意沉着脸,说:“陛下,好歹人家陵翁主也曾爱慕你,可怜至死也没得到你的一点怜恋。”
  刘彻看也不看我,说:“天下美人何止千万,朕如何也不会怜爱于她的。”听到我两声警告的清咳,他便哄道,“朕唯爱阿娇。”
  我满意地笑了笑,却想到刘陵也是生活在封建社会里的可怜女子,不禁伤感,“其实她本可不死的,何必呢?”
  或许人生有太多太多看似可以选择,却终究不能选择的选择。就如刘陵,她可以选择“活”,却不得不选择“死”;就如我……
  “朕亦如此认为,毕竟是朕的堂妹。”刘彻面色严肃,仿佛在悲痛失去了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又仿佛在惋惜失去了一个有用的政治工具,“自上次我大汉助东瓯回击南越以来,大汉与南越国一直势如水火,南际百姓每受其苦。朕本有意让刘陵和亲南越,重结友好之盟的。”
  听闻“和亲”,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为追求自由而宁愿成为政治牺牲品的女子。她是否也和刘陵一样,本可选择逃避和亲,却还是得迎上去?
  我冷冷地无声笑着,话中满是嘲讽的意味,“呵。陛下居高、俯视天下,难道也看不清楚么?邻邦之间的永和稳定又岂是牺牲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就可以换来的?”
  我微微地仰起头,想:如果当初刘彻没有选择陈阿娇,而是其他的表姐、表妹,那我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作为皇室之女,又非皇帝嫡女,大概是要送到匈奴、南越、东瓯或是其他地方去和亲的。那样的命运又是怎样的呢?幸,还是不幸。
  “和亲的女子,在两方眼里也不过是交往赠送的礼物,只是比其他冰冷的物品多了几分妖娆的身姿罢了。”我将耳鬓的碎发轻轻勾到耳后,说,“接受这‘礼物’的一方,或许根本不会喜欢。一旦成为被赠送者,在收到礼物的那一刻起,总会以一种上人的姿态面对对方。不也是因此,匈奴才越来越贪婪、为所欲为,年年侵犯我大汉边界,甚至长驱直入地侵扰到境内。——既然收了‘礼物’,即使不大喜爱也总会有那么几天的新鲜感,所谓‘拿人手短’,也总要给对方几分薄面吧?于是邻邦之间便有了片刻的宁静。可是终有一日这种新鲜感会消失,那么无论换作任何人都希望得到新的,带来更多的新鲜感。另一方面,长期的和亲、赠送,早已深深给予被赠送者一种‘我国强于他国,他才给我国进贡’的倨傲思想。于是就越来越贪婪,希望索取到更多更多,若是对方不允,便会用任何手段去夺得。”
  见刘彻听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稍稍将激动的语气放轻了些,说:“所以,长期以往,邻邦之间的关系只会更加恶化,两邦之间的百姓还是会受苦受难。”
  或许是生活的社会性质、受到的教育等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异吧,即使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却还是和他们古人的思想有异。他们或许主张和亲来保持短暂的安定,可是我却觉得那只是一种以牺牲一个又一个女子的幸福而获得的自欺欺人的心灵慰藉。
  就如南宫公主和亲匈奴,虽然第一年还算安定,可后来呢?匈奴单于对她的新鲜感没有了,于是又张狂地在大汉边界肆意掠夺。或许有很多人都会说南宫公主此行和亲的任务已经完成,可她这一生的意义就只是大汉和匈奴这短短一年的友好吗?
  当然,也有特别的。就如唐太宗时期,文成公主远嫁吐蕃。在她是影响下,汉、藏两族的友谊有了很大的发展,尤其是藏族的经济文化等方面都有了卓越的进步。可毕竟像松赞干布那样的君王很少很少。
  我并不是主张刘彻打仗,因为和亲或许只是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而兵戎相见无疑是要牺牲千万人的生命和幸福的。但一味地依赖于和亲,那只是一种恶性循环,它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当和亲的完全失去效益的时候,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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