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18章


  这下,轮到我一点一点的石化了。
  卫子夫,卫子夫!
  终于,真正该来的要来了。
  “这人说的是啊,陛下宜尽快回宫陪卫美人娘娘。”
  刘彻一脚将那传报人蹬在地上“哇哇”地直呼“疼”。郭舍仁脸色煞白,召进两个人将那人拖了出去,自己也不敢再进来。
  “现在好了,卫美人怀了龙种,在宫中除了‘皇后’却没有比‘美人’品位更高的了。陛下只有废了我,以皇后之位赏赐他。”
  “休想!”刘彻将我压在身下,微眯着眼睛,说,“朕宁愿不要那个孩子。”
  我骂了他一句“疯子”,“那是你的孩子,可能会是你的第一个儿子,你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地抹煞他的存在!”
  “你记住,朕就是没有子嗣,也不稀罕她们所生的孩子。”他将脸压近了些,说,“这样,你的‘罪状’之三,‘为后六载,却无所出,致使陛下膝下单薄’,便无从可言——是朕不要。你休想朕废后。”
  我抽噎着,一字一顿地说:
  “你——疯——了!”
  “是的,朕疯了。你要疯,朕就陪着你一起疯!”
  一起疯……
  透过淡绿色轻盈的纱帐,我看到湫水走近,便直起了身子,随手撩起一缕碎发绾到耳后,问道:“陛下呢?”
  “有急报,所以陛下先起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却无意间到半敞的领子里雪白如瓷的肌肤上那一块一块突兀的粉红,心中一痛。我拢了拢衣领,说:“姑姑帮我去弄点儿水来吧,我想洗洗。”
  我将整个身子都藏在水中,不愿意看到周身那刺目的红。
  ……
  “是的,朕疯了。你要疯,朕就陪着你一起疯!”
  ……
  可是,我没疯。疯的是他,是他!
  我已经选择逃避,将自己藏匿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为什么还要来逼我!
  我是自私的,不愿与黎民、江山一同来分享他的爱。他却比我还贪婪,要江山却不愿放弃我。我做不到,做不到!
  脸庞滑过两道冰凉,我下意识地沉到了水下。在水里,我看不到自己流泪。
  身外,水一点点地凉去,胸膛里却再也没有温度给它继续凉下去。
  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着,我钻出水面,从刘彻的手中将头发抽回来。
  “陛下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该回去了。”
  我冷冷地从他的手中抽回那缕青丝。
  刘彻的眼睛缓缓地眯起,就好像晌午的猫眼,却透露着危险的讯息。
  “你是真的疯了吗?连皇后之位都不要了?还是……”
  本以为自己真的心如止水了,却还是不行。我和他的心,早已伤痕累累,我却还要一刀一刀地挑开那厚厚的痂。
  “是,太后娘娘所言不虚。我的确说过,我不曾爱过你,一切欺骗的讨好都只是为了我和母亲。并不如你所想,我心中没有刘荣、没有东方朔、亦没有李当户,但同样没有你。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换了谁都一样的人罢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笑,只是透彻心扉的凉薄,“只要你身上着着这身帝袍。”
  他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愤恨得失去了控制,“心里没有朕?那为何不再骗下去!你骗朕,你现在才在骗朕,朕不相信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你还顾忌什么,窦太皇太后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再能奈何得了朕……”
  我的脖子仿佛要被他拧断了一般,微张着嘴巴却吐不出气来。大概是看到了我在翻白眼,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谋杀”我,连忙松了手。我捂着碧脖子,大口大口呼着粗气,心中五味交杂。
  “阿娇,随朕回去吧,”猛的力道让我毫无反抗余地地撞上了他的胸膛,他竟像一个孩童一般脆弱,仿佛在哀求我,“阿娇,阿娇。她死了,没有人可以再阻碍我们。不要任性了,随朕回去。”
  “真的……真的……”我的头昏昏沉沉的,喘着粗气却接不上话来,“真的没有人……阻碍我……我们了么?”
  我捂着嘴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却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太后娘娘既已告诉你那些话,那么也定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可留,不是吗?细数你的后宫,虽没有千万,有品级的夫人却也不下几十人……难道她们不是你我之间的阻碍吗?纵使我随你回去,她们却如背脊上的芒刺。我敢断言,不假时日我便会重归于此。”我对他嫣然一笑,却无心掩饰那份苍凉,“又何必劳师动众呢?”
  还想听我说道理吗?你我真的差得太远太远,岂是重山隔水可以形容的,暂不谈江山,两千年的时空、命运的宿定都是你我之间的一道天堑。
  “你,愿为为了我和太后娘娘母子反目吗,愿意为了我废掉整个后宫——包括那位卫美人吗?”
  和你在一起,我们都不会幸福。我的心总在摇摆不定,你给不了我那份最坚实的安全,谁都可以只要你不行。我害怕,我会越来越眷恋红尘,我会自私地想将你藏起,总有我会因为一点点关乎你的后宫妃嫔们的小事而情绪失控,我会……我知道,你是我的毒,是我的劫。
  “人是有野心的,尤其是有些小聪明的女子。你不怕有朝一日我会联合母亲毁了你,做一个更甚吕后一样的女子吗?”我挑起漂浮在水上的一根青丝,在指腹上轻轻措着,将扭卷的头发递给他,“陛下心里明白,我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就好比这样一根头发,明明微不足道,却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彻底被我的话惊住了,仿佛在看我,却是我这一生中见到最陌生的眼神。
  “不会的,阿娇。”
  “回去吧,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何苦伤了你、痛了我还这样纠缠下去?”我微阖上眼,沉在冷水里,让水面没过我的下巴,“我已经是一个无心的人,陛下愿意鄙己地穷讨这样一个女子而为天下耻笑吗?”
  “陈阿娇,你好恨,竟这样一再逼朕!”
  我咻地直起身子,连带地引起水花四溅。可是却只见了到一抹拂袖和一句——
  “休怪朕若何待你!”
  一发千钧
  我这一生,就像一本冗长、无聊的小说,不断地延续却没有高潮,更没要利落明了的结局。
  本以为刘彻回去后会完全狠心地废黜我,却还是不尽我意。或许时间不对吧?时间没有在历史长河中的那一点驻足。
  他走的那天,我的耳边突然萦绕起《汉宫秋月》,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带着空绝。不是古筝,虽然偏似古琴却好像又不是,更加……还未想出如何去形容,我的头就剧烈地疼痛起来,然后就昏厥在了一桶冷水里。
  自那以后,我的身体越来越糟糕,是如何装也是再无法表现健康的模样来了。于是我将自己关在大殿里,不让任何宫人接近,只偶尔让湫水一人随侍。有时候咳嗽不止,大口大口地吐血,我就觉得自己的肺要撕裂一般。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越来越频繁地折磨我,有时恨不得了断了自己:要死不死,欲活不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正欲入睡,却又总觉得外面有动静。于是下了榻,披上衣服在窗口唤湫水。我让她去看看,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宫人们也大都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刚回去躺下,湫水却又在门外说:“月儿,夏太医令来了,他求见你。”
  来甘泉宫……不,应该是林光宫。前不久,刘彻刚刚下召改回了“林光宫”,同时摘去了我金屋大殿的牌匾。如今,我住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宫殿里。
  来林光宫的时候,窦太皇太后正是在大病之中,于是没有让夏太医令随行,他就一直呆在长安城里。现在他怎么跑来了呢?
  我换好衣服,随手将散发束在了一起,然后到外殿坐下,才让夏太医令进来。
  他的年龄本就很大了,而今应该也近六十岁了,可因为自我保养的缘故,看不出实际的年龄。可今天乍一见,竟老了不止十岁。大概是一路舟车奔波,他的头发都快散了,俯身叩在我的面前。
  “求娘娘,求娘娘帮老臣啊……”
  原来这几月大汉在与匈奴对战,可惜汉军连连战败。不久前南宫公主西归了,匈奴的军臣单于派使者说,只要刘彻愿意再送位公主去,便可重修旧和。大行令王恢却说:“匈奴人向无信用,于表面是和亲结好,私下里却依然烧杀抢掠,虽和亲亦不长远,不如不允。”可那一向老持沉重的御史大夫韩安国属于保守派,说:“匈奴的军队飘忽不定,我汉军远涉千里与之作战,未等交战已是疲惫不堪,怎么能打败匈奴蛮人呢?”这两人多日来上朝便是争论不休,且愈演愈烈,朝中大臣多数附和韩安国的主张,而刘彻一直不表态。有一天,他却又突然表现出偏向韩安国的样子,但很是为难,“朕至今膝下单薄,尚有一帝女,却方岁余。无奈宗亲中长者也已经下降,幼者年岁不足。众卿谓朕,计将安出?”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竟然说,听闻太医署太医令夏大人家中尚有一女,刚刚及笄,淑媛之名早已盛传长安,尚可斟酌。结果刘彻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还加封了那个只晓得媚上的主儿。
  “这与我何干?”我说着,心中微诧:刘彻,汉武帝,历史上让你匈奴人最敬畏的皇帝,最憎恶以和亲作为表面和平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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