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19章


可是他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隐隐觉得他是故意的,就是在针对我!记得曾经还对他说过,如果要以牺牲女人作为代价,还不如靠武力来得干净利落。不可否认,我很自私,因为我就是一个女子,所以对和亲憎恶之至,为此我宁愿选择“战争”。但是,牺牲女人就真的有用吗?南宫公主还不是化为了大漠上的一抔黄土,却是尸骨未寒就要迎来新人——亲人。
  “陛下说,而今妹儿的命盘掌握在娘娘您的手里,为今天下,除天、地之外,只有您……只要您愿意屈尊代妹儿向陛下求情。陛下说,可以再三斟酌,许有回寰。”
  他的身子压得更下了,声音带着不顺畅的混浊,几分颤抖、几分哽咽。
  “呵呵,”我自嘲地嗤笑,“命盘在我手里?面对宿命,我自己都是身不由己,怎还会掌握他人的命运?你错了,唯有他——至高无上的皇帝,是他臣民的主宰,只有他的一怒一笑牵系着你们的命运。求我,无用。”
  如果,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刘彻手里,我的命运又在谁的手里?
  “娘娘,姊儿去后,老臣唯有妹儿一女了。只要娘娘愿意稍稍屈尊,来日臣即使呕心沥血,也定然医好娘娘。”
  “这里没有‘娘娘’,更没有你的救主。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可以救夏妹,还不如想想如何自救。”
  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吧?是我将自己的命运拱手推让给了苍天,夏妹不应该再步我的后尘。上帝只救自救的人。
  “娘娘——”
  湫水与夏太医令同时开口,见我冷冷地扫了一眼,他们也只得将话再咽了回去。我心意已决,多劝无意。
  不知过了多久,夏太医令才缓缓开口,一幅万念俱灰的模样,“老臣……告退。”然后从暗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正是那个人偶——千疮百孔的我的人形木偶!
  我咬咬牙,甩手将木偶打掉在了地上,对夏太医令说:“去吧。”
  ……
  “月儿,你是我的月儿吗?”
  “剑——天……哥哥?是你吗,是你来接我了吗?”
  “接你?你把自己放在一个狭隘的圈子里,圈里充斥着私心、恣睢、恶毒……你不让任何人靠近你,我怎么‘接’你?”
  “没有,我没有那么坏。就算曾经是那样,可我现在不是了,我还是原来的月儿——剑天哥哥疼爱的月儿啊!”
  “不是,你不是月儿。我所认识的、我所疼爱的独孤月纯净得就像天上的月亮,她不会任由自己堕落,更不会眼睁睁地见死不救!见死不救……”
  “我没有,我没有……”
  ……
  我没有——
  我睁开眼,原来只是一场梦。
  哥,月儿又错了么?
  我垂下眼睑,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木偶竟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我的枕边。我拿起她,手心微微地发烫,仿佛木偶上长满了芒刺。
  “刘彻,你好狠。无论我拿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说服自己。如果我选择‘尊严’,不向你屈服,那么以后这未知的日子里,我便要受尽良心的折磨,直到我能脱离苦海的那一天亦无休止。与其折磨我的人,不如折磨我的辛,是吗?”
  我下了床榻,随手披上一件衣服,在书案后端坐下。慢慢研磨着石砚中的墨,四周都弥散着若有若无的墨香。
  “刘彻,我又找到了你个离开你的理由咯——你不能懂我。我知我心中的愁、你懂我心中的苦吗?那是一滩在我心中散不开的浓墨,你却不知道。”我拿起毛笔,“好吧,刘彻,我输了。”
  要西去之日,就算这颗心伤痕累累,我也要它是空荡荡的。
  “天下安乐,岂于一女子邪?”
  ——我在木偶上写下。
  翌日,天微微亮时,夏太医令拿着赶回长安城去了。
  我还未梳洗,披头散发的,站在窗口望着东天的鱼肚白上的橘红渐渐艳冶起来,一种莫大的无奈袭击上心头。
  “姑姑,你说——这是不是一莫大的讽刺?”我歪了歪头,却没有回头望她,“‘天下安乐,岂于一女子邪?’我曾那么想说出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明白:我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根本无力颠覆什么。可是我没有选择,不得不告诉陛下,我是个‘特别’的女子,我牵系着很多很多……而今,但我自己都渐渐快相信的时候,却又不得说出这句话。我期盼了那么久,而今终于说出,却……一切都不对了。”
  “人生总有些无可奈何的。”
  是啊,可这让我无奈的人生,何时才是个尽头?
  这一生,太糟糕,我能不能抹掉一切重新来过?
  六月末,李当户来了,同时还有……东方朔。
  “娘娘——”
  李当户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我悲哀地望着他,“当户,你非要这样吗?这里没有‘娘娘’。这里只有……独孤月。”
  他似乎顿了顿,有一种想抬头看我的冲动,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这是陛下要臣交给的娘娘。陛下说,娘娘看罢自然明白。”
  我接过洁白的布缯,打开一看,好像什么也没有。当儿正疑惑,才发现布缯上竟是一根青丝。我越看越越觉得这墨黑的发丝儿在素白的布缯上显得分外的黑。
  我笑了笑了,又摇了摇头。聪明如他,自始至终不过是给我下了一个套儿,我明白也好、不知也罢,总的就得往里面跳,任由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发千钧’,他是否还要你带这句话?”我笑了笑,说,“好了,我现在知道了。谢谢。”
  李当户看着我有些发怔,竟忘了先前是打定主意不看我的。或许古代的人都早熟吧?他也不过二十六、七,眉宇间虽然有武者的刚毅与坚韧,却偏偏少了份应该有的朝气。忽而想起了曾经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岁月不留人,他也不再是哪个总是和我斗嘴的“阳光男孩”了。
  “怎么,你终于肯看我了?”
  我轻轻地笑,却笑得咳嗽了起来,俯身捂胸时恰看到他眼中的那抹关切,一时间竟分不清心中到底是何样的滋味。我连忙问道:“不是东方朔和你同来么,他人呢?”
  幽居长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当户还未开口,东方朔就已经在大殿门外站着了。他走进,我见他一脸疲惫,不由得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于是对李当户说:“当户,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东方朔说。”
  他看了一眼东方朔便退下了,
  “出……出了什么事?”
  东方朔定睛看着我,许久才问道:“你,想回去吗?”
  我心中一窒,问他,回哪儿去?他一字一顿地说出“长安城”三字,我的心才顿时松弛下来。
  “回去又如何,不回去又如何?在这里,我有几分自由,回去就是一个更华丽、更森严的囹圄之笼。”
  “馆陶长公主将长门园献给了陛下,以求陛下接你回宫。”
  我咻地闭上眼,深深地突出了一口气。
  时候,终于到了。
  “籽烨做了什么傻事?”
  突然听到一声响,我忙睁开眼,却见东方朔直跪在了我的面前。他欠着身子说:“陛下正值高兴,内子却不顾一切地跑到宫中求见陛下,誓死也不允许陛下接你去长门园。笔下盛怒之下,罢免了我,亦将她禁足宫中。臣,求娘娘救内子。”
  籽烨,你怎么这么傻!
  我一心求他废我,你何必又来挽留什么?这是我的劫啊,我逃不过的!
  “是……陛下让你来的?”
  “是臣以籽烨夫君的身份自行来的。”
  我定定地盯着他,说:“东方朔,男儿膝下有黄金。”
  东方朔淡然一笑,说:“为了她,纵然永世不起亦可。”
  “好啊,那你就永远别起来了。”我狡黠一笑,高声呼道,“姑姑,来人,将这个东方朔给我呆下去,将他的双腿打折了再带上来!”
  眼见的东方朔却是毫无畏惧、纹丝不动,竟然还笑问我:“若是以臣的一双腿作为代价,娘娘愿意救内子,臣——谢娘娘。”说罢还向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挑了挑眉毛,“你不怕?”
  “何惧之有?若能救籽烨,臣死而无憾。”
  我将头别开,不屑地说:“这话我听多了。你可知道对于一对有情人来说,什么最可怕吗?”不等他回答,我便吟诵起泰戈尔那首最有名的诗——《最遥远的距离》。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
  东方朔诧异地看着我,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一片湿润。
  他说:“你应该回去。”
  “我,回不去。”
  两天后,长安城中传来消息,刘彻召东方朔速速回去,说是要他……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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