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

第131章


我顿时心惊,顾不得成山奏简,直奔椒房殿而去。
  阿娇,你莫要害怕。
  我流连在大殿外,不敢步前。阿娇,她会怨恨我吗?她果真是怨恨我,怨我……日久不来看她。
  阿娇,我的阿娇,她的心中终于有了我!
  阿娇。管他什么“夫妻之实”,只要你不愿意,我绝不碰你;你仍旧舍不得大哥,不愿我拆掉黄麟宫,我给你时间去忘记;你依旧不要我的“金屋藏娇”,只求一方小金屋,一个木偶,我可以给你;就算你说“新难替旧”,我可以慢慢去取代、去证实“新可替旧”;就算你为别的男人求一道“免死护身符”,我容忍、我依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你心中有我。
  她说,她只要一方可以放下她的木偶的小金屋。我命人去寻最好的铸金匠,我要打造一座世上最精巧绝妙的金屋……作我日后所筑金屋之范。我几近弃朝政于不顾,日日在天禄阁中雕刻阿娇的木偶。
  阿娇,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哪怕你要摘星、取月。纵然世人骂我“昏君”、比我“纣王”,我也会为你建“摘星楼”、筑“取月阁”。为了你,我甘自昏庸,谁敢说你什么?
  “总有一天,朕会得到你。”你的人、你的心——一个完完整整属于我一人的你。
  *
  我们,爱过、恨过、喜过、痛过……就如她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她说的:“……爱情,甜蜜中有酸涩、酸涩中有透着丝丝甜蜜。臣妾知道很多很多的爱情故事,于是也明白:真正的爱情不可能一味的甜蜜,偶尔与爱人吵吵小嘴,看似酸涩却是另一种殊于甜蜜的亲密。如果在外人看来只有甜蜜,那就不是真正的爱情,那只是一种略带生疏的相敬如宾。只有像冤家一样,时而吵吵闹闹、时而却卿卿我我,就像这糖葫芦一样酸酸的又甜甜的,那才是真正的璧人……”
  阿娇,你我明明都懂,却为什么不能一起浪漫到老、成为一对真正的壁人?
  我还是太冲动,不再顾及一切地占有了她。看着她娇媚风情的睡颜,我无法再自持酒醉之下自己的心。我知道自己刺她很深,刺到了她的心里。如果我真的会失去她的心,那么要她恨我一生一世也好。
  只要,她不忘记我。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多少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宁愿她对我的恨意冲淡一切她心中对大哥的思念。她爱我既然是无奈,那恨我又有何惧?
  “刘彻,我——独孤月,恨你,至死不休!”
  我哈哈大笑,笑到泪流满面。
  我想惩罚她,故意带着子夫一位夫人离开长安城。可是,我终还是惩罚了自己。
  当我策马飞驰、连夜赶回长安城的时候,却还是晚了。母后终于等到机会,她下令将阿娇关进绛梓殿。我曾亦被关过,我知道那种黑暗的折磨会让人崩溃到发疯。
  母后!
  “彻儿,你不应该太爱她。”母后似笑非笑,说,“陛下,你可还记得曾经的颔首许诺?你忘了,可哀家不会忘,哀家从不食言。——这阿娇,哀家可是越瞧越觉得她极像曾经的废后薄姬。彻儿啊,你可知你父皇身前最爱的其实是这薄姬,哀家那般用心也终比不过他心中的茗儿。可那般又如何?她还不是受尽我们这群夫人的算计、凌辱,最终也只是病郁而死,到死都没能再见先帝一面。阿娇……彻儿,你说阿娇像她吗?”虽然母后两鬓已见银丝,可是笑靥一如当初的美丽。冷酷而残忍的妖冶。
  绛梓殿外,母后盈盈笑道:“彻儿,哀家可是恭候多时了。陛下。”我要冲入大殿,她却说:“三思呀,她可是谋害了皇嗣。”
  “母后!若阿娇有事,大汉刘氏就真的要绝后!”我残忍地说,冷漠地看着僵在母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近乎抽搐地隐去。
  呵,我是皇帝?我的士兵不听我的,却依母后之言将我拦住。
  大殿里没有任何声音,母后命人将所有可透光之处全部用黑布封住了。那里面,黑暗,死寂。我眼睁睁看着大殿,那里有我心爱的人,可我都保护不了她!
  “你们都反了?胆敢阻拦朕?”
  母后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轻地笑道:“彻儿,吾儿啊。你真的愿意为了大殿中的那个女子放弃万里江山,甚至放弃……你的命?你相不相信,哀家既然可以为你挣来这个皇位,就一样可以把你的皇位再拿回来。哀家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然后另立一个新皇,哀家依旧是太后。”她的声音是那么可怖的温柔,“彻儿,忘记殿中的那个女子,不然母后会惩罚你。”
  “母后?”我冷笑,“太后,你以为朕的皇位那么好取的,朕的阿娇那么容易死?”
  我相信她所说的一切,我也害怕她所说的一切,但我更怕失去阿娇。
  李当户带人及时赶到,我才得以进入绛梓殿。我本要召出羽林骑的,既然当户已到,我便没有击掌。母后与我的母子之情,早已在权欲的熏绕下名存实亡。以田蚡舅舅为首的田、王之族的朝中势力令我都畏惧三分。一旦哪日大变,羽林骑是我唯一能与母后抗衡的力量,起码可保我命完全。
  黑暗中的熊火,映照着阿娇的脸,似哭似笑。她高嚷大闹,忽然见我便安静下来,虚弱地说:“你来了?可惜太晚了。”怎么会,只要她还活着,什么都不会完!她哭了,悲伤都淹没了怨恨,她说:“我一直撑着、一直等着,为什么你就是不来?你不是为我筑金屋,要做我的白马王子吗?为什么公主有难你却不来救我?……我们错过了,还是我们根本从来就没有真正开始过?你不是我的白马王子,我也不是你的睡美人公主。‘心心相印’的奇迹我永远也奢望不来……”
  浓烟熏出我的眼泪,我抱起她就像捧起一件绝世珍宝。她已经昏了过去,除了嘴中的呢喃,她听不到我说:“阿娇,不要对我失望。我们重新真正的开始……好吗?”
  当我走出绛梓殿时,才发现阿娇的襦裙上全都是血,红得妖冶,教我惊心。我发疯地奔回椒房殿,换来的却是一句“皇后娘娘失胎了。”
  我呆望着凤榻上那个脸色惨白、痛苦的人儿,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娘娘自幼落水导致体寒,再加上吸入大量麝香,所以……”
  所以,我失去了第一个皇儿。我与阿娇的孩子。
  她终于苏醒,我却不知如何面对她。她抓着我,是那样无助、那样无力,“孩子……”
  我的心顿时刺痛。我该死,我宽慰她却惹得她更伤心。她从来没有那样恨过,她死死地抓着我,“她们好狠心,她们害死了他,害死了他!”
  “是的,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的母后,害死了我的孩子。
  她终于渐渐沉睡过去,我吻着她怎么也无法舒展的眉心,“阿娇,我要保护你不再受到一丝伤害。朕要变得强大,真正地坐拥这个江山。”
  我选择了阿娇,所以母后惩罚了我。
  我选择了江山,所以阿娇惩罚了我。
  我,原来一无所有。
  番外·彻(下)
  (7)
  子夫将我手中酒爵倒满,说:“陛下,东方夫人已在殿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我将爵中解忧的杜康一饮而尽,恍惚看到一众舞姬都长着同一张脸。我摇了摇头,朦胧地看着身边的人儿,“阿娇?”我将她扯入怀中,夹起一绺青丝,呢喃道:“你何止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牵动的可是朕的心。”忽然听她怯怯唤了一声“陛下”,我立刻清醒过来,推开……子夫。
  我不该总是来子夫这里喝酒。除了那双眼睛,她太像阿娇。
  我看着子夫隆起的腹部,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用力向几案砸去。要不是那日从林光行宫回来,被阿娇气急,喝了太多了酒而误把子夫当成了阿娇,怎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还以为,耳畔臆想的那一声声飘忽的“阿彻”是阿娇的吟呢。
  阿娇啊阿娇,明明知她最痛“平阳公主家”,我却还这般伤她。若不如此,她应该也不会赌气去长门宫吧?
  舍仁匆匆而来,道:“东方夫人要硬闯大殿。”
  我笑了起来,“那就让她……让她回去,她自是明白的。”我赌气的阿娇,你终于知道害怕了。废黜后位,幽居长门……我是否也该挫挫你的锐气?我要——你自己来求我。
  “陛下,”舍仁去而复来,说,“东方夫人她,她说……陛下会后悔的。”
  我心中突突一惊,脸上的笑却不改。我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后悔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连几天,非但阿娇未来求我,就连籽烨也不再来。我实在无奈,阿娇的性格依旧那个倔强。
  天禄阁中,我突然想起将司马相如召来,遂传了话下去。
  “长卿,你最近可是惰了。”我笑道,“竟未作一篇新赋。”
  长卿一笑哂之,遂呈上一赋,说:“陛下说笑,怎会不知臣近日刚做一赋。”
  我但笑不语,心想:我还是要自己服输了。阿娇,教我拿你如何是好?
  《长门赋》曰: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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