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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生

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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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徒儿的身体完全护在白色光网内,逐渐幻作草木的眼色,剑圣方安然离去。
  由于草木混杂的清香,他此刻没有闻到丛林里传来的那淡弱的优昙婆罗独有的香气。
  丛林掩映下的白衣男子,静静卧身于师父所布下的结界里,如同陷入了亘古的沉睡——那面容如此安详、如此宁静,完全感应不到周围迫近的危机……
  
                  十二 曼陀罗庄
  黑衣女子静静站在曼陀罗山庄外,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那样冷淡如冰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而她的目光却不知是落向何方……或许,根本没有方向。
  身负长剑的男人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对,然而他依旧下意识地向那个黑衣女子走了过去,声音中带着某种试探:“小烨?”
  然而,便在他开口的一瞬,清光一闪,霜锋及颈。
  剑圣之剑尚未出鞘,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危机,在鞘中发出轻微的嗡吟。剑圣看着对面的女子,唇轻颤,却发不出一个音字。
  身为天山剑圣的他怔怔看着眼前朝思暮想了二十六年的素颜,一时顿感思绪茫然。过去的二十六年仿佛凝为一个弹指,种种悲欢恍如昨日,而那一场月下的分别却如同来世……
  他怔怔看着面前这个韶华已逝的黑衣女子——他的结发之妻,目中水雾弥漫,不觉间脚下步法不觉已乱了方寸……
  对方每一剑都透着极大内力,凌厉剑气下,衣褶层层如浪潮激涌。劲风挟裹着破碎的衣布飘入身后开满了黑色曼陀罗的花丛中……鲜血溅入花丛、流入花下的泥土里……
  ……
  
  眼见剑圣的身影没入山涧的瀑布后,本蛰伏在丛林间的司花童子终于缓缓拨开草叶,走到封无痕身旁,抬指为他解除了剑圣布下的结界。
  封无痕悠悠醒转,睁眼却望见一个生得清秀脱俗的红衣童子立在他身旁,冰澈的眉目直盯住自己。
  “封无痕。”司花童子一口唤出他的本名。
  “你怎么……”他本待问他如何会识得自己,但一望身周,却见剑圣并不在侧,于是忙改了口:“你是什么人?”知道他是什么人,或能从而得知师父如今是否遇上了危险吧?
  司花童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却不再打话,匆匆掉头跑开。
  封无痕微微一惊,起身抖落剑圣铺在他身上为他遮身的杂草,寻着那童子到达了方才师父将自己催眠的山涧中。
  环目四顾,旁侧已无它路,横亘在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瀑布。而方才那位破除他结界、将他唤醒的司花童子早已经不知所踪。
  封无痕盯着面前巨大的水幕片刻,忽地腾身一跃。白影一闪间,他已身在水帘的另一侧。
  瀑布里,竟是一方巨大的福地洞天。缕缕光线自头顶射落。
  抬头望了一眼光源,封无痕面露笑意,点足飞跃而起,纵身攀住壁上一处凸起的石壁,身形宛如山猿,须臾间便自那宽不足三尺的洞穴中,撑着光洁如镜的壁面,施展轻功爬上数丈高的外界。
  足尖落地之际,他看到了只曾在梦中出现过的美丽画卷:幽幽碧草将黛色的山峦勾染出迷朦的轮廓,几与那天边云海融和。繁花似锦,沿着山缘向山顶连绵延展,如在前方铺缀了一条锦绣华丽的地毯。
  ……
  
  **************
  
  剑锋入肉三寸。
  汹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黝黑的剑柄。这柄寂月剑的主人,曾长伴于他身畔,陪他度过无数个凄凉的寒夜。
  而如今,这柄剑却刺入自己左胸心脏部位。青色剑锋在女子掌中闪动着冷锐的光,似要一剑斩断过往所有恩情。
  剑锋入肉三寸,被他手掌紧紧握住。殷红的血沿剑锋淌落,渐渐染红了黑衣女子的衣袖。
  黑衣女子目光呆滞,宛如一只被人扯线的人偶。眼里隐约有红光闪动,似剑上的血光在她眼里流淌。
  剑圣静静望着对面的人,眼神陡然寒了下去:被控制住了吗?
  那样的话,我要如何才能唤醒你——我此生唯一的妻?
  ……
  
  “主人,为何要控制我师父?”
  重重帷幕后的神殿深处,传来男子冷冷的质问。尽管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声调,聂云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燃烧的怒火,直视着静坐中的红衣男子,大声质问。
  在他话声中,红衣人缓缓抬起眼,淡淡看了他一眼,幽深的目光不辨喜怒:“好孩子,这种眼神好——像当年的我……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眼神。”
  看到对方眼中那阵妖异之色,聂云有些嫌恶地向后退开两步,冷声道:“主人,你说我们是你的孩子——可是,你难道就这样对待你自己的血裔吗?”
  “孩子,只要你们助我实现我的愿望,我自然会放了她。只是不知,她还肯不肯从沉睡中苏醒呢?”祁莲的语声宛如梦呓,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封印她的灵蕴,我封印不了——当日我问她肯不肯与我、和她的儿子共同创造一个美丽和谐的新世界,她摇头。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不会破坏……不会破坏她所爱之人的世界、不会伤害她所爱的人。”
  话声中,聂云身子轻轻一震,茫茫然地抬起头。
  祁莲语声略顿,也抬起了眼,目光望向窗外遥遥天际,幽幽地道:“她当日在我面前分毫不肯妥协,那毫不知畏惧的眼神,连我都有些害怕呢!”
  “呵呵,这便是我的血裔啊——江湖传说中的‘剑魔’。我以为,她继承着我的力量、和我的魔性,可是,她的确继承了我的力量,却继承了那个女人的性格!继承得完完全全!”
  平复下激越的语气,祁莲缓缓站起身,负手望天,深吸了口气道:“那时我便预知到你的行动不会顺利,我需要她帮我。因此,我欲强行封印她的灵蕴,怎知……怎知她却宁愿封闭自己的意识和思考、陷入永久的沉眠,也不肯为我实现心愿!”
  “于是,我便放任她沉睡,每日以花儿的养分维持她的生命……岂知这一睡,就是半年。直到……失忆的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才将她唤醒……她依旧不肯答应我,于是,我只得控制了她……”
  “你……”聂云背脊一阵发寒:这个人,居然冷血到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将自己的血裔控制为一具无知无识的人偶!难怪……难怪方才在外面看到师父之时,师父只是漠无表情地木然站在那里,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他本以为她还未原谅他。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已经不再是他活生生的师父,而只是一具被面前这个男人——他们的祖先,牵了线的傀儡木偶而已!
  ——他将他们当成什么?!
  聂云心潮澎湃,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登时转身。
  “站住!”身后,祁莲冷冷叫住了他。
  然而聂云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止步。
  祁莲的声音仍在身后响起,带着些微的无奈:“现在……她是无法自己醒来的了,连我,也没有力量令她刻意封闭的意识苏醒……你若真想要你师父醒来,便去为她铲除此刻在门口阻拦她行动的敌人!然后你们一起、为我祭出湛川的九百九十九条人命,布下最后一个六芒星阵——让碧落城重新降临今世,我被封印的力量便能够觉醒。那时,我一定能让你师父苏醒。”
  足声略顿,聂云仍未回首,只是用力咬紧了下唇。
  “我一定会让她苏醒的,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祁莲轻轻叹了口气,对面前自己的血裔承诺道。
  “也许,我还能让你的妻子复生。”看聂云依旧沉默不语,他掀出了最后的底牌。
  “……”终于,青衣下的目光激烈地变幻了一下,聂云握紧了手中魔剑,转身而出。
  ……
  
  “烨儿……我是煜哥哥啊。你看清楚——你还记得我这个负心人吗?……”
  “是煜哥哥当年辜负了你,你现在真要杀我我也毫无怨言……但煜哥哥害怕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醒醒啊,小烨!”
  隐忍多年的感情在那一刻犹如洪潮来袭,湿润了天山剑圣的双眼。泪水滴落那柄染血的剑锋。
  对面女子双目依旧呆滞无神,然而握剑的手却已微微颤抖了起来。剑圣目光静静看着她,蓦地放开了手掌——然而,青色剑锋却仿佛定在了虚空,任她的手如何颤抖,却再没有深入半分。
  一片竹片自袖中取出,剑圣缓缓抬手,将它移至唇边……
  低浅如梦的乐音自唇边溢出,带着浸骨的哀伤。在那曲声中,她仿佛看到了富士山三月的樱花雪,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在那个叫“小町夜”的小女孩发间……
  久已干涸的眼睑下,那一滴深藏的泪水终于在眼底翻滚。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一曲终毕,剑圣手捂胸口的伤处,痴痴看着面前的结发之妻,颤声吟哦。
  些微的凉意漫过她颊边,那些透明无质的冰冷液体,一滴滴滑落在她的衣上和发间,仿佛是无情的苍天,也被人间的“情”所打动,潸然泪下……
  “小烨,煜哥哥曾经答应过,要带你回你的故乡,去再看一次樱花雪……有生之年,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为你实现这个心愿吗?”
  煜哥哥!坚如铁石的心在那一刻轰然崩塌,仿佛有什么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正欲破壁而出……再也无法承受回忆的重量,往昔的种种回忆如浪潮般纷至沓来,她蓦地俯下身,紧紧捂住了头,冷汗已涔涔而落……
  寸不离手的长剑寂月跌落在地,发出震耳的声响,而她,却竟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看他一眼……
  ——自己竟这么容易就原谅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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