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一天不见，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经过城门的时候，竟见围着不少的人，沸沸扬扬的，指指点点什么。她本无心看热闹，无意抬头，却陡然间止住了步子！
  高高的城墙之上，吊着一俱尸体，旗帜般颤巍巍的晃动，触目惊心。
  飞泓！
  彼此相依那么多年了，只一个侧影便能认出她来，那城墙之上吊着的，是飞泓！！
  如芒刺在胸，她蓦地揪紧了胸前的衣衫。
  终于，她踉跄着分开众人，挤到了最前面，看着贴在城门上的榜文。
  他们说，飞泓是金人派来，刺杀李想然的杀手，暗杀途中被当场击毙。悬尸于此，以儆效尤。
  谎言，谎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竟然要杀她！！她拼尽一切去保护那个人，到头来，竟然死在了那人的手下？！
  她疯了一般，猛地冲上去，一把将黄榜撕得粉碎！漫天飘起了黄色的纸张碎片。
  围观的人吓了一跳，齐刷刷的退开来，紧接着，便有守卫的戎装兵士冲上前，妄图抓住这个扰乱一切的疯女人。
  “我要你们抵命！”然，见兵士们冲上，女子的眼睛里反而有了疯狂嗜血的光芒，长剑猛然出鞘，拖着流星般的彗尾划落，立刻有三四个人头飞起，带着一蓬热血溅成飞虹。
  围观的人惊叫着一哄而散，更多的兵士冲上前，雪亮的矛头军刀照亮了暗淡的天际。
  乌云滚滚。
  土地，却被血溅得绯红，羽刹一人被众人合围，杀红了眼，一剑落，便有无数断枪残肢飞离出去。伴着无数人的惨叫。
  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百人斩，城墙被血溅成乌褐色，淋漓了一层又一层！即使有无数的刀剑划破了她的衣衫，割裂了她的皮肤，甚至是捅入她的肢体，她都不觉得痛，只是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以及无边无际的悲愤！
  那挥剑的姿势，已然变得麻木而重复，然，她却不肯停下来。只有鲜血不停的溅到她的脸上，身上，她才会觉得自己并没有死去，没有随她而去。
  因为，她要为她，报仇！
  这场杀戮一直持续到了午时，满地的残尸断肢里，黑褐色的血泊中，站着的，只有被鲜血染红了黑衣的少女杀手。
  羽刹喘息着，血水便顺着脸蜿蜒而下。她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不知道是谁的血混合在一起，冰冷的贴着她的皮肤。
  “飞泓……”她终于弃了剑，喃喃着，伸手去解吊着同伴尸体的绳子。
  飞泓的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不知临死之前究竟受了多少的苦。一双眸子还不甘心的睁着，口微张，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飞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她缓缓的合上她的眼睛，紧紧揪住了自己被血染的衣襟，压抑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眸子里却有了破釜沉舟的绝望光芒，宛如利剑。
  猛地，她起身，将她冰冷僵硬的尸体绑在自己的背上，提剑，一步步的朝李想然的府邸走去。
  她说过，谁也不能伤害她的飞泓，否则，就是拼上这条性命，她也要那个人血债血偿！
  李想然！！
  杀进他的府邸时，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数不清了，带着满身的血腥，带着同归于尽的绝望，她终于穿透了所有人的胸膛，站在了他面前。
  在满地的尸体与血污里，她直直的站着，仿佛与背上的女子融为一体。“请你看好了这张脸，”动手之前，她让李想然看着背上的她，却不给他丝毫解释的机会，野兽般的怒吼，近乎凄厉，“你欠她的，对不起她的，我要你一并偿还！”
  手起剑落，温热的人头立刻滚落到了她的脚边！
  不管真像是怎么样的，她已经为她报了仇。然，那个人，飞泓，终究是不存在了。
  而她，雨阑。那一刻，是不是也应该跟随着她的灵魂而去？
  飞泓，这世界已经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雨，瓢泼大雨，轰然而下。
  她抱着她的尸体，茫然的站在雨中。
  从李想然的府邸出来的时候，天就下起了雨。仿佛飞泓绝望无助的哭泣。
  而失去了飞泓的世界，她将何去何从？
  她仰起头，任冰冷巨大的雨点砸落在她的脸，她却仿佛失去了感知，茫然无觉。
  雨，大雨。流淌过她雨中单薄的身体，无数的血融化，流淌，宛如小河，在她的脚底聚集，又被无情冰冷的雨打散，变成了遥远而又模糊的记忆。记忆里，有她，也有她，永远的春光灿烂。
  身体，却没有知觉。仿佛怀中的女子，失却了所有的生机，单薄且苍白。
  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暴雨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茫茫的原野，雨幕里，倏忽飘来了一柄油布伞。
  蓝色，伞沿上带着淡黄色的花纹，宛如天边的浮云。
  忽而，油布伞停下了，抬升，露出了一张带着面纱的脸。
  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灼灼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
  陡然间，看着面前仰面淋雨的黑衣少女，看着少女手中冰冷的尸体，面纱下的人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却压过了轰然的雨鸣。
  “怎么……绝望了么，心死了么……”
  女子的话宛如利剑，一瞬间钉死了她心底所有的执念。
  一语中的。
  忽而，瓢泼大雨里，抱着飞泓的她慢慢滩倒在血泊里，放声大哭。
  飞泓，飞泓。没了你，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她哭着，撕心裂肺的，伸手抓剑，发泄般的狠狠插向自己的胸口，痛苦且绝望。
  然，蓝衣的面纱女子急速并指，立刻夹住了她已经钝化起卷的剑锋，轻轻一坳，锋利的剑却在她的手中轻易断折。
  “的确……”蓝衣女子再次开口，“在这样的世上活着，的确是种痛苦……但是，只要你活着，就有希望改变这一切，就有希望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和理由……不如活着吧，让我们一起来，共同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和理由……”
  她俯下身去，轻柔的抚摸着她怀里女子的脸颊，低声说，温柔且坚定。
  羽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她，心忽而便是针扎般的痛。她慢慢的俯过身去，在蓝衣女子的怀里，放声痛哭，仿佛要哭尽了所有的绝望与悲伤……
  “看，雨停了。”不知不觉里，瓢泼大雨已经止息了，蓝衣女子轻轻的收起伞，抖着伞上的雨滴，微笑着，“再大的雨也终究会过去，未来……神秘而美好呢……”
  “愿意加入么？我们一起来，寻找活下去的意义。”
  说这话的时候，天际，悄然出现了一抹最为艳丽的彩虹。
  美景让人迷玄，大雨后的一切都是新的，充满了希望。
  她的眼里还有泪，然，却有了笑容，缓缓看了一眼怀里脸色苍白的飞泓，终于对她点头。
  飞泓，我要带着你，一起去寻找咱们活下去的意义，去寻找未来……
  她将臂弯的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贴在自己的胸膛。
  蓝衣女子起身，白色的面纱在风中飘荡，她微笑，张扬着手中的伞，一字一字，庄重的说，“欢迎你加入‘青霜阁’，雨阑。”
  雨阑，雨阑，为的就是纪念那雨意阑珊的一刻。
  从此，她成为她的四大护法之一，跟随着她一起寻找生存的意义。
  那以后，已经两年了。
  然，她，却依旧没有忘记她，那个飞泓么？
  青霜阁主慢慢放下手中天鹅绒的布幔，回身，忽而对背后的黄衣少女说，“月，陪我出去走走吧。”
  鹅黄衣衫的少女一惊，还是点头，退出去准备伞。
  “青霜阁”，好大。
  雨中，油布伞下的她眺望群楼，忽而便沉默了。
  楼高不见章台路。
  倏忽，飘飘缈缈的乐声穿过细碎的雨幕，传入一前一后两人的耳。
  “月，”她抬起油布伞，下意识的去摸脸上的面纱，问，“那乐音……”
  “是‘乐舞堂’的姐妹们正练歌舞。”身后的她不紧不慢的回答，抬升粉色的碎花小伞。
  乐舞堂。青霜阁主沉吟了，忽而便是一笑，淡淡的说，“去看看。”
  一前一后，依旧默默的走向主楼后的华庭深院。
  春雨绵绵，风中，夹杂着青草的味道。
  庭院里的紫藤花开的正艳，浓浓的铺满了整条回廊，花香四溢。
  紫藤花下，浓密的深紫花丛里，却突然显现出一袭白色身影，罩在青色的油纸伞下，超尘脱俗。
  “是残露么？”背后的月先出声，打招呼。
  清白的影子动了一动，雨中转过一张素淡的脸。
  “阁……阁主……”然，看见蓝色伞下的面纱女子，白影仓促的退了几步，急忙弓下腰去行礼。眼神却闪烁了，不敢看面前的女人。
  “赏花呢？”青霜阁主微笑，面纱上有了细小的纹理，一双眼睛也看着浓密的花丛。
  “嗯……”白衣女子应了一声，却又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咬住了下唇。半边身子蜷缩在粗大的花藤里，悄悄的探头，瞥向蓝衣的青霜阁主。
  青霜阁主露在外面的眉眼皱了起来，看花藤掩映的女子。
  残露，还是这个样子么？都那么多年了，看惯了血腥的她，怎么还是这样一幅怕生，羞涩的懦弱样子。
  当初，背叛了一切，投靠她的那个人，真的就是面前这个女子么？
  这个奇怪的女子啊……
  五 白露微草
  她的背猛烈的撞在了高大的院墙上，才重重的跌落。
  张口，喷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