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朝云/晴雨霖

第74章


那些曾经被她选择忘记的事、那些人、那些来不及明白的感觉,她在以后还有机会想起吗?
  承诺算什么呢?她曾说过,若是承诺就必须完成,然而如今的她终于发现——即使是承诺,也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情。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淮隐为阿珂的伤处包扎完毕后,望着窗外想了想,对季悠道:“悠姐,帮我照顾着阿珂,我去找点东西。”
  “哦。”季悠点点头,回头又问了一句,“你要去找表姐要解药?”
  淮隐不置一词地离去,只留她一个难解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
  季悠看着他离开,又看着阿珂陷入昏迷,只觉得脑子里山洪溃堤,想了又想终于捋出一条线——阿珂的突然复原,一定和今天晚上发生的大事有关。
  究竟是什么大事?她此刻藏在夏七的屋子里,根本无从得知,但从前院表姐的斥责声听来,定是与皇宫有关,甚至……应该与蜀皇有关。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淮隐趁着四周无人由高墙处翻入若盈的住所,自南边的阁楼间进入屋内,按着以往的记忆,开始寻找公主所住的内室。
  皇戚所用的毒都是用于自保,却各有其独特之处,但其中一种却是仅限于皇室所用,连三哥这位驸马都没有权力拥有。只希望阿珂中的毒是这种,也希望这味解药不那么难找。
  阁楼之外夜色正浓,由于公主外出,所以廊下的灯笼只燃着边角之处,其余的都在黯淡中随风摇晃。
  前院吵吵闹闹的声音并未打拢到这里,此刻的环境在寂静中显得深沉。
  淮隐走在回廊里,脚下没有一丝声响,移动在墙上的影子于光与暗中交替变换,就象灯笼摇的暗影一样,忽明忽暗。
  再一个右拐,踏上三级台阶,他终于找到了若盈公主的内室。推门之前,他又回头看了眼廊巷的另一边。
  那里一向是禁地。公主严令不准任何人打扰之处。究竟藏着什么?
  忽然由前方传来一叠脚步声,他收回推门的手,转身向禁地而去。就在公主一行人踏着恼怒的步子回到住处时,淮隐已经推开禁地的房门走了进去。
  黑暗之中,借着窗外隐隐的微光,只见一匹匹的白绸自梁上悬挂着,静静地垂向地面。淮隐半眯起双眼,在其间缓缓移步,仔细看去,每一面绸布上都绣着真人般大小的画像。
  一张、两张、三张……
  淮隐转身环视四周,偌大的房间中,垂满白绸,白绸之上画着同一人的画像。
  是那个生死不明,下落不明的男人。
  他冷笑一声,刚要迈步出门,却只在一步的过程中,由两匹白绸之间看到——有那么一副与周边格格不入的画像,就在屋子的一角高高地垂挂着。
  淮隐一步一步挑起身边的绸缎走了进去,借着屋外那一点点的光,他仔细端详着这副绣画:月白色的绸缎之上,一身青色铠甲的男子侧身而立,右手持剑,左手负于身后,遥视远方的目光平静无波,一身的清冷透画而出。
  这一副画上之人,是他三哥——夏淮冉。
  若盈公主的绣功与季悠不分上下,只是她很懒,比季悠还懒,所以她的绣画能被外人所见的少之又少。
  这一副画将三哥的气质与神态完全描绘了出来,如真人般栩栩如生,若是说绣图之人没有长时间的观察,没有投入感情地描述,那是自欺欺人。
  只是……晚了点吧。淮隐以指掩唇,微微勾了唇角,半眯着双眼想到:不是晚了点,而是——太晚了。
  挑起绸缎,他意外地发现后面竟还有三张未绣之图,无一例外的都是三哥。
  这一次,淮隐没有嘲笑。流出唇边的只有一声叹息:真的是,太晚了……
  巡视这几张图,每一张的三哥都是一脸淡漠,莫非他在若盈公主的心里只有这么一种表情?可三哥也曾年少轻狂,为她做了许多。难道那一切都不曾令她记住?还是说,在若盈公主的心里,其实是希望她的夫能对她换一种表情?换一种相处的方式?
  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的夫妻,还要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存有什么幻想?淮隐皱了下眉,忽然发现,在那么一张图边娟娟写着一行字:
  他必有所为。我虽深知,然夫妻之实不过三载,却也为一世之缘。虽是无情份,却是有姻缘。我不能。
  ……我不能?不能什么?
  淮隐缓缓闭上眼,原来早就有人想从九公主这里打三哥的主意。是暗杀、是行刺、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都被公主推托了。
  原因只是:夫妻之缘。她不能。
  其实,即便她真动了手,三哥也不会死在她的手下,但是她说:她不能。
  真是可笑吧。
  她没有杀三哥,而三哥在策划的却是要她父亲的命……
  这一对夫妻,究竟是姻缘,还是孽缘?
  淮隐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这一副图扯了下来,卷在手中。一手的凉。
  无论是什么缘,都缘尽于今夜了。但愿三哥看到这一副图时能明白,他的过往并非都是——一厢情愿。
  解药没有寻到,却找到了这样一副画。淮隐走在回院的路上时,心内犹豫不定。手中的绣图卷了又卷,还是没有思考出结论:究竟要不要给三哥看?他目前拿不定主意。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声音自斜侧里传来,淮隐负起双手看去,却是艾慕霖。
  “你去哪里了?”淮隐跟上两步,皱眉问道:“怎么把季悠扔在我那里?”
  慕霖闻言只是一笑:“我只是寻了个灯下黑的地方。不是很安全吗?已经两天了。”
  淮隐翻他个白眼:“我也不问你皇宫做什么,现在快走。阿珂的情况不太好。”
  “我就知道……”慕霖小声嘀咕一声,立刻被淮隐揪住手臂。
  打量了他片刻后,淮隐阴恻恻地问:“你知道什么?”
  慕霖一推他的手,转着手腕很轻松地就从被掌控中退了出来,仍是那一脸淡淡的浅笑:“我知道什么并不重要,先让我看看阿珂。”
  淮隐眯起双眼,直觉的认为这位无忧公子一定知道什么。他的目光太过冷凝,以至于慕霖只能站于原处轻叹一声:
  “看来夏七公子也知道了一些事。而我所知的,其实与你所知的那些相差无几。”眺望向淮隐身后的院落,他以四两拨千金之态淡然道,“你是要在这里和我讨论清楚,还是先去看阿珂的情况?”
  “我只问你一句。”淮隐拦住他的脚步,冷冷地注视着他,“阿珂突然恢复神智后,记起的是她自己的身世吗?”
  慕霖一怔:“这是当然的。”他忽然明白了淮隐的意思,颇为无奈地苦笑道:“谁能为她编撰身世?这都是她自己努力记住的事情。你不会知道她为了记住这些事都是怎么逼迫自己的。”说完他又低叹一声,摇着头快步向东侧厢房走去。
  身后的夜中,是淮隐低眸沉思的身影。
  夜,长谈(上)
  背景音乐:Adagio
  悬垂的宫灯隐在树间,只是夜太沉,所以灯光所及之处不及半米,昏暗的光照在草地上,也是一片的朦胧不清。
  回忆中还有一片金色的海洋漫向天边,飞鸟自云间掠过,轻快笑声中,一道轻巧的身影在花间戏扑蝴蝶。然而就在今夜,这道身影脱离了明快的色调,染了一片深暗的血红,犹如来自地狱的修罗,失血的面色惨白阴冷。
  她高举起利刃的样子,淮隐想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昔日的她笑得越开心,越不设妨,今夜回想起来就越觉得心痛。她明明是一个复仇者,却曾干净得令春野都为之失色,如今血染衣衫的她究竟在私下隐瞒了多少心事。她笑的时候,究竟有谁知道她的身上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仇恨?她独自一人时,除了发呆就是涂涂写写,那时的她在做什么,无人理解,如今看来……她其实是在用心记住这段仇恨,用她自己的方式。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淮隐在这一刻忽升了将阿珂紧拥在怀的念头。心不自觉地紧缩成一团,就在他由着自己的心性去戏弄她时,这个女子其实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守着往日的回忆。
  难怪她总是下意识地回避着他……淮隐苦笑一声:自做孽,不可活……
  这些年,他们在利用着一切计划着回南疆的大事,然而就在今夜,一直不曾注意到,或者说一直没有怀疑过的阿珂,竟然给了他的这么大的震撼。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弃她不管。
  所以,他应该不是喜欢她,而是爱了吧……
  风忽然扬起,树叶婆娑中,夜莺轻鸣,灯光在摇曳中将光影不断扩大、收缩、再扩大……
  原来……是爱……
  所以他轻意地就接纳了她今夜的变化,无论她变得有多么令他迷惑;所以他才不能看着她身陷重围,无论她做的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所以他彻底与郑王决裂,甚至还在全城戒备的情况下将她救出了皇宫,安置在了自己的屋内。
  原来,这便是,爱。
  夜风扬起的思绪太多,犹如他耳边的发丝,轻轻扬起,又慢慢落下。当灯笼转着弯旋出枝叶的遮挡时,树下安静而立的他,轻轻地,笑了……
  踟蹰在草地之上的脚步终于再次移动,这一次不再迟疑,而是轻快地向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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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急步赶回别院时,慕霖正在为阿珂诊脉,眉头拧皱如峦,就差深刻几道便成为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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