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长安,此岸烽火/宋青禾

第28章


或者,你是陈玄的什么人?”
  他低着头,眉毛揪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忧心,却迟迟给不了答复。
  我说:“你莫不是在想着怎么编才好?”
  陈玄将热呼呼的咸肉炒鸡蛋往桌子上一放,冷笑道:“他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啊,邱大夫?”
  我趁陈玄帮我盛粥的功夫,悄悄问道:“周骁又是谁?很厉害么?”
  这次他倒是答得飞快:“周骁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就是他害得你快要死了。最后我把你救活了。”
  我想了想,觉得,我和陈玄从前一定同周骁有很深刻的纠葛。这或许是他至今不肯放过我们的原因。
  我说:“你和周骁很要好?”
  他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我同他简直就是水火不容。”
  早饭吃毕,我同陈玄说了声就拿了一大块腌鹿肉去王姑娘家。那个什么邱行知暂时留给陈玄对付。
  他是将邱行知打晕,然后带着我跑路,还是劝说邱行知不要去告密,等着我回家大概就会解决了。
  风声(一)
  王姑娘听说鹿肉是陈玄亲手腌制的,高高兴兴收下了。我因家中突然冒出一位年轻才俊不大愿意早早回去,于是就趁着这个时辰在王姑娘家赶缝那件衣裳。只是,我总是觉得,似乎脑子中一直盘旋着某个念头,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我一面努力思索,到底是什么事叫我如此心神不宁,一面心疼陈玄一晚上没睡,今日又得应付那个邱行知。
  我坐了一会,实在难熬,于是起身对王姑娘道:“陈玄身体不大舒服,我先回去看看。”
  王姑娘一直埋着的头,迅速抬起:“陈大哥怎么了?要不要我去我叔那拿点药?”
  我似乎抓住了什么一闪而逝的东西。
  她继续说道:“我听我爹说,镇子上近日有好些官兵,好像是来抓叛党的,我还是让我叔送过来吧。”
  我“啊”了一声,赶紧往回跑。王姑娘急着要跟着我,我边跑边喊:“你别跟着来。”
  我冲回家的时候,陈玄和邱行知好端端坐在桌前。我长吁一口气,因为着急,忽视了这两人脸上的惊讶。
  我上前拉住陈玄:“我有话同你说。”
  我意欲拉着他出去,告诉他,我们得背着邱行知逃跑。我记起来了,王姑娘的叔叔说过,当今天子的废后就叫宁长安。宁家,是叛党!
  我拉着陈玄走到门口,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站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早上心神不安,提心吊胆,总算叫这声逼得尘埃落定。这一声,叫我头皮如此发麻。我猜,他就是那个难缠的周骁。
  我回过头。一身着铠甲之人威风凛凛立在我们简陋的木屋之中,使得他看上去是如此的高大。只是他脸色铁青,两眼圆睁,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七上八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歇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早来早解脱。
  见我望着他,他冷冷开口:“长安,你是想躲我一辈子吗?”
  天哪,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捏了捏陈玄,示意他说话。
  “皇上。”
  “皇上。”
  两声皇上同时响起。我想,我的头发大概想要一根根竖起来了,与此相匹配,我也该惊恐万分,大叫一声转头就跑。
  只是,我反应较为迟钝,这两声惊雷同时入耳,我需要花点时间理理头绪。是以我就呆呆站在门口,听邱行知抢先陈玄一步,为我辩解。
  他说:“皇后忘了从前的事,皇上莫要见怪。微臣一定能治好她。”
  又一声惊雷炸开了。
  完了完了完了!
  陈玄拉着我往地上跪去。我一直沉浸在麻花一样的旧人旧事中,没留神,从未朝人跪过的两个膝盖被硬邦邦的地磕得生疼。
  我悄悄伸出一只手揉了揉,低头龇牙咧嘴。
  陈玄则相反,高昂着头,一脸求死的样子:“皇上,长安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让她回去,再住进宫里,会要了她的命。”
  我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我们宁家造反,皇上震怒。我以前好像还下药毒过他,他念念不忘斩草除根是很正常的事情。一个皇帝,除了上朝听一帮臣子前赴后继的歌颂我朝昌盛、皇帝英明、百姓和乐,偶尔诉说苦难和邪恶,还得时刻警惕屁股底下的宝座。他一双眼睛,哪里能既及时又准确的抓住底下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小人。所以,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网一人,斩草要除根,都是一个皇帝应有的品德。
  他千里追杀,可不就是为了除掉我这根草。只是,蝼蚁尚且偷生,我一直活得好好的,突然叫我去死,我……我还真是万分舍不得。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好歹曾经也做过皇上的枕边人,念念旧情,放我一马,也不是很为难的。
  我抬起头,做出一脸悔恨悲切的样子:“皇上,我从前的确罪该万死,活该千刀万剐,可如今,民女已经将过去的事统统忘记了,再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求皇上开恩,饶民女一条贱命。”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我耳边只有自己和陈玄的呼吸声。大约皇上需要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饶了我这条命,我们需要配合他,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
  我也知道,事隔一年之久,他仍然不能释怀,我这条命他是势必要取的。我有一点担心,只是一点。这倒并不是我有多么的不怕死。而是我知道,我身边的这个人,陈玄,他不会让我就这样死去。
  我还记得我初初醒来,浑身上下没一处自在。陈玄衣不解带照顾我。我想,我一直坚信他是我夫君,就是缘于此。后来,他开始带着我到处奔波。他每每选的地方都是靠山近水,他说,靠着山,他可以打猎,靠着水,他便会捕鱼。我是走过很多地方的人,我知道我的夫君武艺高强,常常张开羽翼护住我,不容我有半点差池。对于我的事,他总是比我更担心。如今,他昂着头跪在地上,不见紧张,只见坚定。如果不是他有办法保我安全,便是做好了与我共赴黄泉的准备。
  我埋头苦思之际,突然觉得一道白光闪入脑海。我实在是大错特错啊!哪个皇帝愿意让自己不要的女人让他人占了去。做了皇帝的女人,那就是一日是,一辈子都是。皇帝不要你了,你要不就去死,要不就乖乖守在皇宫某个偏僻的角落。
  哦,跪着的时间可真是漫长,等死的时间可真难熬。
  我时常走神的毛病影响实在不好。我此时又一个不留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顺着皇帝的手站了起来。
  我发誓,我绝对是由于膝盖疼痛刺激的本能爆发,我就顺杆子爬了。
  我见他拉我的时候,有那么一丝丝温情,一丝丝不忍,于是,大着胆子问:“皇上,您不杀我了吧。”
  我这句小心翼翼的话博得了他一丝好感。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安,你就这么怕我么?”
  我一时有点晕头转向,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任何事都是有两面性,失忆当然也是有坏处的。我直觉,我误解了某些事。
  我凭借早已嫁作人妇的经验,隐隐有种感觉,皇帝似乎对于皇后有那么点旧情。他如此大动干戈,好像并不全为了报复我这个叛党。
  皇帝大人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陈玄,趁势将我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还不忘对着后面的邱行知喊道:“邱行知,朕命令你速速回宫将皇后治好。”
  我前一刻以为要杀我的人,这一刻以一种极其亲密以至于显得有那么点下流的方式抱住我,多少令我难堪,虽说,我不是什么薄皮青涩的黄花大姑娘。这个皇帝好歹也是我从前的夫君,可如今绝不亚于一位陌生男子轻薄的隔着衣衫贴住我,我有那么一刻惊傻了,不会言语。
  我同陈玄在一起,就算亲密也是水到渠成,顺乎其然。他这突兀的一抱,叫我明白帝王不同常人的思维,却也叫我异常惊慌。我使劲挣扎,像个疯子一样。我喊:“陈玄,陈玄,救我。”
  皇帝比我更疯。他双手像两把大大的钳子,箍得我浑身发疼。他散发出的怒气像乌云压顶风雨欲摧。
  我听见身后陈玄拔剑的声音和他急切的呼喊,青青。青青,比长安好听多了,陈玄,也比夏商衍好听。可是,只有我和陈玄这么认为,他们都希望我还是长安,而不是山沟沟里的青青。青青是个傻乎乎的村妇,长安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黑衣人犹如下雨前爬出洞的蚂蚁一样,黑压压朝我家走去。我大骇,陈玄武艺再高强,双手也难敌四拳。
  我从前一直不知道内心恐惧到极致是空虚,空虚得像谁把心肝都掏空了,心口揪着发痛,喘都喘不过气。我张着嘴哭喊道:“不要,不要伤害陈玄,不要伤害他。你……你快……让他们住手,让他们住手……”
  皇上不理会我的哭喊,几步走到一匹高头大马跟前,将我放在上面,自己也一跃上来。我急了,对准他拉缰绳的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牙都咬得发酸。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心狠手辣的一次。
  皇上甩出另一只手,狠狠的给了我一耳光,搧得我两眼发黑,满脑星光。这一巴掌立竿见影。我左颊迅速发烫,脸皮发麻,皮肤底下的血急速窜动。我不由自主扯了扯嘴角,一股腥甜不期然的流到了嘴里。
  我尖叫起来:“陈玄——”,声音尖利的可以刺破耳膜,真是难听之极。坐下的马儿仰天长嘶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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