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长安,此岸烽火/宋青禾

第29章


  我似乎被皇上打傻了,身体在冷风中僵住,一动不动。他使劲甩了马鞭,带着我呼啸奔离。
  我被耳边呼呼的风声唤醒,意识到处境和当下的力量悬殊,不禁悲从心来,扯着肿胖的左脸颊和歪肿的嘴角哇哇大哭:“陈玄,呜呜……陈玄……”
  只是,在狂奔中,我的声音被风吹得一颤一颤,显得愈发懦弱。
  风声(二)
  我想,我可能是快要死了。
  这个皇帝不好好学着治国平天下,改学驾马了。我从前竟不知道在如此陡峭的山地,马儿依然能健步如飞。我也不知道,这个皇帝为什么好好的大道不走,竟专拣荒山野岭。或许,他在害怕也说不定。害怕陈玄追上来,或者宁家余孽半道冲出来营救我。
  想到陈玄,我就揪心的痛。我有六成的把握猜测皇上不会轻易让他死去。我的赌注是一个皇帝变态的心理。大凡自己极恨的人,他一般是不会轻易就让他痛痛快快去死的。但是,如果这个皇帝不走寻常路已然成了习惯,那剩下的四成就是陈玄快要死了。
  他死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脸上的泪痕被风一吹,立刻紧巴巴绷在脸上,有一种容颜风干的味道。
  当前方远远一队人马张扬的朝我们奔来时,皇上开始勒紧缰绳,准备下马。
  他将我抱下。我一下马便觉巨大的压力压向五脏六腑。我推开他,蹲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
  他拔开一只水囊塞,递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漱了两口。
  他开始说话:“长安,难受得紧么?”
  我仰着猪头一样的脸,极目辽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叫青青。”
  他怒视了我一会,转身朝前方大吼:“程秋同,还不赶紧把车驾过来?”
  哦,我原以为,他会再给我一巴掌。那样,两边一样肿,平衡一下,不明真相的会以为我是个胖脸婆,也省了背后不怎么安生的胡乱猜测。
  跑了大半天,在此时有了一点点平静。他和我挤在一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膏,硬是要涂在我脸上。
  哦,不知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不是皇帝们的一个习惯?
  折腾了一路,我累得坐都坐不稳。我很乖顺的靠在他身上,轻声问:“皇上,您会把我怎么样?”
  如同风寒可以传染,在无其他变故下,语调一样可以传染。他学着我软软的语调:“我会治好你的病,然后好好照顾你,再不让你受苦。”
  哦,原来皇上如此深深眷恋着皇后!
  我说:“我原先不是废后么?”
  他两手托住我的脸,挤得我左颊阵阵抽疼。他说:“谁告诉你,你是废后的?你是天子唯一的妻子,我如何舍得废后?”
  我抽抽嘴角:“没人告诉我,我在大街上听到的。”
  他说:“长安,你如今都不记得了。从前,我们……很相爱。”
  马车颠了一下,我趁机脱离他双手的桎梏,将脸蛋解救出来。
  我问他:“你会把陈玄怎么样?”
  他答非所问:“长安,你会好起来的。”
  一个皇帝,他不想回答,我逼他是没有用的,弄不好,他一怒翻脸,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我见好就收。
  马车行了一日,皇帝找了家客栈歇脚。我下车的时候,看到了邱行知。邱行知这个人,好像经常神出鬼没。我记得他说过,他和皇上水火不容。可如今,他贴在皇帝身边,比谁都近。
  这里的人,我谁都不信,我只信陈玄。
  皇上带我走时,邱行知仍在我家中。他现在快马扬鞭赶过来和皇上会合,不知道那群杀手把陈玄怎么样了?
  我走在他们两人后头,内心充满邪恶。我暗自祈祷天上下个惊雷,炸死他们,或者他们上台阶时一个不小心,摔死。
  许是我这个诅咒太恶毒了一点,身居高位者总是有异于常人的敏感。皇上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着我:“长安,走得动么?”
  于是,我做贼心虚,脚下不稳,差点摔倒。皇上眼疾手快,伸出手稳稳的扶住我。他扶住我的姿势是一种帝王高高在上占尽一切的姿势,带着点难以言说的亲密。这个皇帝,他下流惯了。
  邱行知笑道:“皇上和娘娘又欢好如初了,可喜可贺!”
  我看着他,对皇上说道:“皇上,我又想吐了。”
  皇上还没来得及作答,邱行知却抢先一步答道:“娘娘,总是想吐可不好,会让人误以为您有身孕了。而其实,我方才悄悄给您把脉了,您实际上只是旅途劳累,情绪起伏过大。”
  安顿下来后,邱行知告诉我,他之所以马不停蹄的赶来,完全是因为我。他说,他要尽快治愈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皇上也在身边。我见他俩神色中皆藏有隐隐的得意之色,不禁心忧。
  他们皆是如此期盼我能记起从前,而陈玄却希望我能忘却从前,重新生活。难道是,我从前真如皇上所说,和他……很相爱?我若是记起从前是不是就会极度厌恶自己现下的所作所为,混入皇上和邱行知这类人之中,和他们狼狈为奸?对于未知的未来,很多人都有一点小小的畏惧,对于未知的从前,我有很大的畏惧。
  皇上很不放心让我和邱行知单独留在一间屋子里,每每邱行知施针,他都要在边上旁观。我摸不透他是怕我勾搭外人还是想关心我。我原先对于诊治这件事很是抵制,我从未说过我想记起从前。邱行知是个很奸诈的小人。他悄悄告诉我,若是我配合他的治疗,他就告诉我陈玄的现状。他还说,他相信皇上不会告诉我。
  我想,我就先假意应承,到时候就算我想起了从前,我也会骗他我还没好。又有谁会知道呢。
  后来,我发现我是多操心了。我原以为邱行知从见面之初就在不停的向我向皇上保证一定会治好我,他的医术会到了如何的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皇上在每一次都不知疲倦的旁观。我还是没有记起来。当然,邱行知一直没有机会向我透露陈玄的消息。我有点怀疑,他那时是不是骗我。
  途中,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找家茶楼探探消息。乱世之中,茶楼酒肆就是最好的谈天说地、论古博今的好地方。民众的声音总是最真实的,我想听听这场叛乱的内幕。或许,我可以听听宁家的叛党,可以听听废后,也可以听听当今皇上。我跟着王姑娘去镇子上听的那次,如今看起来。也只是一家之言,作不得数。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京城,继而持续到皇宫,皆因皇帝大人眼神犀利而未能实现。
  到了皇宫,那就是皇上的地盘了。他一下马车,就表现出一个东道主该有的热情。
  他已然习惯成自然,一路抱着我招摇,穿过皇宫宽敞的庭院,以及一群跪在地上高呼万岁的宫人。
  皇上抱着我进了一座院子,底下立即有人上前端水倒茶,忙得不亦乐乎。这阵仗果真不是一介平民百姓能够消受得起的。譬如,一个清秀的丫鬟长得煞是好看,却两眼通红,扁着嘴,颤抖着朝我跪下,抱着我的腿,喊了声小姐,便泣不成声。
  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端来一碗大补粥,颤颤巍巍:“老奴,老奴终于又见到娘娘了。”
  大概是久不做皇后的缘故,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陪着笑脸:“大家都别哭了,也别难过了。”
  我感觉有点口渴,指着那个端茶的小姑娘笑道:“那茶是给我喝的么?”
  她朝我紧走几步,我发现她也是双眼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瞧着她们这副模样,不太像是害怕我回来,到有点像是喜极而泣。
  我说道:“我出去了一年,你们可能是想我了,这一年是否过得不太好?”
  那抱住我的小丫鬟站起身,哭道:“小姐,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这一年,你都在哪?”
  我微得意:“我去过很多地方,苦头倒是没吃。”
  她停止了哭泣,带着点惊讶望着我:“小姐,你……你和从前有点不一样。”
  我也望着她,觉得这个小丫鬟也不太一样。别人都一致唤我娘娘,唯有她唤我小姐,而且,看她的样子,同我这个皇后尊卑也无一般人那么明显。
  我说:“你是不是我从家带来的?”
  她‘啊’了一声,声调陡然提高:“小姐,你……你不记得我了?”
  我琢磨着如何同她们解释,我不是不记得你们了,我是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并不是不在乎你们而忘了你们。
  皇上走进来,冷冷说道:“皇后一路上颠簸,你们几个先服侍她沐浴更衣,稍后让御膳房做几道暖胃的菜端上来。”
  物质上的奢华倒是也有一种好处,我吃饭的时候,尝到了许多新鲜菜,口感还不错。但是坏处却一箩筐。比如,我想吃什么,那个帮我端过茶的小姑娘立刻眼疾手快代劳。比如,我还想问问我面前这道豆腐是怎么做出来的,口味甚好。但是,我想,我要是大胆问一位皇帝如何做这道菜,他能够忍受,天下人也不能忍受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摸到白天哭得最厉害的那个丫头房里。她可真灵敏,我刚进去,她就醒了。
  她迅速从床上坐起,衣服都来不及穿就三步两步窜上来紧紧抱住我:“小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装的。你不会不记得我,你一定是受了很多苦,你是有苦衷的。”
  她抱住我的时候像个迷途的小羊羔,惹人爱怜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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