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追老鼠

第9章


  白玉堂窘迫至极,没有警觉,一阵刺骨疼痛突然来袭,疼得他一口牙咬得格崩作响,豆大汗珠也滚滚而下,只能趴伏著喘气。
  展昭撕下衣襟为他包裹固定肋骨,却见他嘴唇不断蠕动,声若蚊蚋,念念有词,凑近一听,都是一些「死猫」「臭猫」「给你白爷爷记住」的话,没想到这只白老鼠伤成这样还没忘记骂人,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好安慰自己,刚才去阎王殿抢人时没有抢错人。
  包扎完毕,重新替他穿好衣服,展昭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囊,倒出几枚丹药,喂白玉堂服下。见他脸色稍稍好转,这才盘膝坐下,默默调息养伤。
  白玉堂缓缓回过神来,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脑海里不断浮现刚才展昭眼底滚动的光点,那是泪吗?堂堂御猫,会为他这只老鼠落泪吗?这是不是表示,白玉堂在展昭心中,还是有一点份量?这是不是表示,他不只是个麻烦精?
  想著想著,还是没有答案,蚀骨的疲惫与疼痛耗去了他的精神,让他眼皮越来越重……
  展昭调息完毕,一睁眼,见到白玉堂两眼又紧紧闭上,以为他又昏厥,一阵紧张,赶紧为他把脉,发现他的脉象虽然微弱,但是平和顺畅,又听见他鼻息均匀悠长,才知道他是睡著了。仔细一看,白玉堂在沈睡中却微微颤抖,嘴唇也微微发紫,展昭暗骂自己粗心,让一个重伤之人躺在被晨露浸湿的草地上,以白玉堂现在的身体,当然承受不了寒气。
  小心翼翼,像捧著稀世珍宝,展昭轻轻抱起白玉堂,不敢震动怀中人伤重的身躯,没有施展轻功,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回山洞的路。
  低头看看白玉堂睡得像个无邪孩子的脸,耳边听著他匀细的呼吸,抬头望望圆圆的蓝天,四周白茫茫的芦花海,像个帐蓬把他们包围起来,展昭心中竟然甜甜的,暖暖的,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踏实,这种感觉,有一点像是……幸福……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公孙先生喜欢吟的那首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指天划地,将万物都硬拉进来赌咒的口吻,活脱脱就是白老鼠的口气,那样刚烈,那样霸道!只怕以他的性格,就算万物尽毁,就算天地异变,他也是不依不饶,纠缠不休吧?
  怀中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想法,抗议似的扭了扭身子,抓住他衣襟的手却抓得更紧,窝在他怀里的头也钻得更近。
  展昭正觉得好笑,却已听见远方似乎有人呼唤,一抬头,望见对面山路上,赵虎领著一批捕快,押著愁眉苦脸的魏老三,扶著颜查散和雨墨,匆匆赶了过来。
  展昭笑了笑,手臂一收,抱紧怀中的白玉堂,迎上前去。
  谁说秋天一定是萧瑟的呢?有时候,也可以很怡人,甚至,嗯,很醉人。
  一个月後。
  开封府。
  白玉堂非常非常无聊。
  不是天气的错。
  天气虽然开始转凉,但是白玉堂住的房间里已经放了小火炉,整个房间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冷。
  不是人的错……才怪!都是一些大惊小怪的家伙!他只不过是发了点烧,躺了几天(扣去昏迷不醒的三天之外,还有大约十天),所有人,包括开封府上下,还有他那四个哥哥和他大嫂,都把他当作是豆腐做的,连房门都不准他出,说什麽外面风大啦!会著凉啦!更过份的是,竟然每天都派两个衙役轮流守门,说好听是保护他,其实,说穿了就是监视他,不准他出去,简直莫名其妙!他可是名满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现在竟然像待字闺中的千金大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窝囊透顶!
  尤其是那只猫!看他看得紧紧的,一天到晚跑到这里来,开封府什麽时候变得这麽闲了?下次看到皇帝老儿,一定要叫他多给猫儿事情做,不然就扣他薪俸,省得他整天盯著白爷爷不放!
  不过,话说回来,白玉堂一回开封府,就因为内外伤发作、还有长途跋涉造成的疲劳,再加上受了风寒,使他发烧昏迷整整三天,一睁开眼,就看到展昭满脸疲惫,一见他醒来,才勉强挤出个微笑,说:「你吓死人了,白老鼠。」说完就趴在他床边呼呼大睡,劳动王朝、马汉把他扛回房去,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胡乱用巾子擦个脸又跑来他房间,盯著他看,好像没有这样盯著看,白爷爷就会断气似的。
  这几天没看到他人,听说有事回常州老家去了。奇怪!他在的时候,每天被他盯得很烦;他不在,却是无聊得发慌。就算公孙先生来找他下棋,四哥来说笑话给他听,二哥拿了几本机关大全来给他解闷,他还是觉得无聊,无聊到一天到晚都会想著那个死对头的脸,想到发呆。
  一定是闷坏了吧!他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加强武功,早日打败展御猫,创造「老鼠胜猫」的奇迹,让全大宋的人刮目相看,而不是镇日想那只讨厌的猫笑得有多好看,眼睛有多亮,手有多温柔,他一定是疯了,傻了,痴了,被邓冲那只瘟老虎打坏脑子了!
  恨恨地用力抓抓头,瞪著眼前那盅鸡汤,整天不是鸡汤就是药汤,要不然就是这个粥那个羹,完全没有一点结实的食物,难怪他的脑子越来越不中用。掀开盖子,放了一个早上的鸡汤早已冷掉,一层黄黄的鸡油凝结,漂浮在上面,他缺乏胃口地盖上盖子,呻吟了一声,把盅推开,脸贴在桌上,心情万分沮丧。
  我不要这个,我要吃百花楼的香酥鸡、临波楼的活鲤鱼、秋水轩的光明虾炙、雪芳斋的菊花酥,还有上好的女贞陈绍啊!这种日子比坐牢还惨,还要过多久?
  白玉堂想著想著,越想越难过,一边呻吟,一边把头埋在桌上钻啊钻,像一只正在钻土的小土拨鼠。
  突然听到「嗤」「嗤」的笑声,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白玉堂高兴得跳了起来,抓住来人的手,就是一阵猛摇:「柳青,你怎麽来了?我正闷得慌呢?」
  突然,一个想法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白玉堂唇角慢慢勾了起来,眼睛突然亮得出奇。
  不知道为什麽,柳青颈背的寒毛也全部竖了起来。
   ×    ×    ×
  展昭一回到开封,就急急忙忙往白玉堂的房间冲。
  一进门,轻轻把门掩上,把剑和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转头看到床上垂著帘子,床下放著鞋子,白老鼠还在睡,看来这几天他不在的期间,白老鼠果然乖乖养伤,没让他白白操心。
  打开油纸包,一股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露出一只热腾腾的荷叶蒸鸡。
  这只小老鼠八成馋坏了吧!上次蒋平特地送了一条大鲤鱼来,偏偏卢夫人说鲤鱼是发物,白玉堂外伤未愈,吃不得,只得白白便宜了开封府上下,当时白玉堂喝著白粥,一脸愤恨、气恼、委屈、沮丧的表情,让他看了不忍。这次打常州回来的路上,特地为他买了一点吃食,给他打打牙祭,看看能不能让他开心一点。
  虽然不忍心打扰白玉堂的睡眠,但是鸡肉不趁热吃不行,只得轻轻拨开帘子,正待叫醒他,眼前出现的脸,却让展昭一阵错愕,失声惊叫:「柳青!你怎麽会在这里?」
  柳青只穿著中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尴尬地笑笑,张大了嘴却不能出声,展昭拍开他的穴道,他喘了一口气,才道:「五弟他点了我的穴……」
  还没听他说完,展昭已经抄起剑,像弹丸一样疾射出门外。
  只剩柳青仍在嚷嚷:「喂,还有穴道还没解呀!你别走哇!唉,我是招谁惹谁啊……」
   ×     ×     ×
  百花楼是开封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好酒好菜,每天都吸引许多客人上门。这一天,在百花楼二楼窗边的雅座,一名男子叫了一桌子菜,狼吞虎咽,活像关了一个月大牢的囚犯,让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这名男子虽然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宽松酱紫绸缎袍子,令人对他的品味不敢恭维,但是他俊秀绝伦的脸和修长的身材,仍然吸引了所有酒客的目光,他那饿鬼一般的吃相,更是令人咋舌。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诩风流潇洒的白玉堂白少侠是也。
  好不容易吃饱,白玉堂满足地拍了拍肚皮,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他轻松一笑,自动忽略座上女客陶醉的惊呼和叹息,靠在椅背上发呆,打算再待半个时辰,就回去把柳青换回来,这下子,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开封府那些笨蛋,没想到他有这一招吧!
  想著想著,白玉堂十分得意,几乎就要哈哈大笑,却没注意到某个人,不,应该说是某只猫,正「咚」、「咚」、「咚」、「咚」冲上楼来。
  白玉堂得意的摸著下巴,转过头,对上展昭喷火的眼睛,当场变成木头人。
  展昭的脸黑得像开封府门前那对石狮子,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副恨不得把白玉堂吞下肚的模样,把白玉堂吓得不敢动弹。
  这只可恶的老鼠!可知道他是找了多少地方才找到这里吗?一路担惊受怕,又怕他病发倒地,又怕他遇到仇家,现在看到他竟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大吃大喝,展昭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抓住他一阵猛摇,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麽。可是,见到他宽大袍子下明显瘦了一圈的身体,削尖了的下巴,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展昭又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让他永远逃不了,跑不掉。
  白玉堂看到几天不见的展昭,有一点惊喜,但是,在展昭的眼中,除了怒火,还有一种炽热的情感,越来越逼近他,几乎要把他灼伤……
  白玉堂别开眼睛,不敢看他的眼神,乾笑:「你回来了……」
  展昭依然灼灼逼视,眼角馀光瞥见桌上酒瓶,脸色更难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