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当袖手

48 第四十三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我从未这样沉迷于看他的脸,一遍又一遍。仿佛是要将分离的那些时光都补回来,我将他每一个早已熟悉的细节深深刻在脑海里,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舍不得离开,唯恐我离开后回来,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便会消失不见。
    十多天过去了,他看起来依旧是那样虚弱,脸上少有血色。而我每日里能做的事,就是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一次次从血肉重生的疼痛里醒来,望我一会儿,又沉默不语地睡过去。
    我为他拭去额上的汗,心里充盈了酸涩而甜蜜的感觉,神思恍惚。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陷得这样深了呢?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纪嘉楠离开我后,我怨他,却从未恨过他,原来不只是因为自卑,还因为我其实并未深爱过。
    我想若是那日子腾并没有醒过来,我定会随他而去。这茫茫轮回中,哪里有他的影子,我便去何处。
    否则我定会极恨。恨自己的来迟,恨他的失信。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恨,我如何再活下去?
    所幸天意垂怜,他还活着。我想,这一切动乱过去后,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他会带着我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说他百年里的那些奇遇,而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来处,把那些对他来说一定新奇万分的事情一样样讲给他听。
    我头一次想到天长地久这样的词,整个人都似痴了。
    子腾,子腾。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渗入了我的生命里,一言一笑皆牵动着我的情绪,直至密不可分。
    从月下初逢,到星夜交谈,到刑场上的神魂撼动,再到凤凰花丛里的惊鸿一瞥,我清楚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沦陷,想要挽回却无能为力。
    我转眸看着他的睡颜,暗叹了一声:这种时候,我还想这些干什么?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只要能让他尽快好起来,哪怕是死,我也是万分甘愿的。
    那样严重的伤,即便是安紫丞,也一度不知如何下手。将他泡在药汁里整整一日,
    他醒来时,我便紧紧他的手,朝他笑笑。
    他静静凝眸看我,一刹那仿佛回到了我们初遇后的时光,他中毒不能行动,我待他醒来时就与他说笑,怕他失了求生之意。那时候我总是想,永生之人果然活得寂寞,对生死之事这般不放在心上。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亦是一笑。
    我看着他,一瞬间竟有种奢望,希望时光可以就这样静止。
    那时候,我依旧不信这世上有永恒的情缘。那些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从来都是镜花水月。
    我一直那样忐忑地接受着幸福,始终未能全心全意地放下心中的戒备,也就此埋下了祸根。
    以至后来的孑然百年里,我无数次想起,都痛悔万分。
    子腾又睡了过去,清越推门进来,见我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微微叹了口气,强行将我拉起来:“你还是去休息休息吧。紫丞说他的伤已无大碍,再过两日应该就能起身了。他伤成这样,还能痊愈,你该高兴才是,怎么整天像个守丧的一样?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简直比你之前那个刀疤脸还要丑。我要是子腾啊,一定立刻决定移情别恋。想我一个好好风华绝代的上仙,何必喜欢这么个又丑又傻的痴丫头,你说是吧?”
    我被她说得一笑,心情一放松,便觉得倦意排山倒海地袭来。
    我打了个呵欠,点点头:“好,我这就去睡会,有什么事可要记得叫我。”
    清越却忽然拉住我:“你……等会儿再去吧,先去看看亦轻。”
    我立马警醒:“亦轻怎么了?”
    自将子腾带回这处冷萱的江南别院,我就没问过别的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清越脸上有浓浓的忧愁:“你劝劝她吧。前几日淮水一战,冷萱受了伤,亦轻一听是那边是林楚辰出的计策,立刻就火了,正吵着嚷着要去找林楚辰生死决裂。我们谁都劝不住她,冷萱不得已只好让人捆了她……正厅那边正闹得凶呢,你倒是过去试试。”
    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抚了抚额,赶紧往正厅那边去。
    其实,我觉得以林楚辰的立场,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他出身清贫,许墨川对他有知遇之恩,所谓国士遇我,我报国士,在此危难之刻,要他反了许墨川,实在困难。所以他也一直希望苏亦轻不要掺和到战事中来,以免为难。
    可偏偏苏亦轻是个最重朋友意气的,许墨川先是几乎害了冷萱的性命,后又成了我们共同的敌人,她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她先是劝说林楚辰,想要他投诚十皇子,后又要他即使留在许墨川身边,也不能为许墨川出谋划策,否则便要一刀两断。
    林楚辰定然是夹在其间焦头烂额。按理说,他们两人都不是斗争的焦点,任何一个人退一步,这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可偏偏两个人都不愿意让步。
    他和苏亦轻这一段时间以来为了许墨川和许墨然两个外人,一直吵得不可开交。可即使是相互都冷了脸,我记得也还是舍不得分开的,现在怎么成了这种境地?
    我到时,正瞧见让人无奈的一幕。大厅里人并不多,正中间苏亦轻被捆成粽子也似,牢牢绑在一根椅子上。
    她神色愤恨,眼眶瞧去还是红的,怕是刚哭过一场。
    冷萱的姿势相当怪异,身子倚着唐九,一条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弯曲着,缠了一大圈纱布,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她低着头,正跟苏亦轻絮絮叨叨。
    大厅边上站着景轩和幽燕堂的洛十七、慕十二。他们见我来了,齐齐唤我。
    冷萱转过头来,见到我,高兴地挥挥手:“过来过来!子腾可是好了?一直不见你出来,我也不想进去打扰你。”
    我摇摇头,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她的脚:“你这脚是怎么了?断了?还能长回来吗?怎么是这种模样?”
    冷萱摆摆手,还没开口,椅子上的苏亦轻就恨恨开口:“都是林楚辰干的好事!她们还不让我去找他算账!清圆,你赶紧给我解开,让我去找他!”
    我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你要淡定。”
    然后我转向冷萱:“你倒是说说你的伤啊,要是真好不了,别说亦轻,我这会就去废他一条腿。”
    冷萱生生打了个哆嗦:“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些人怎么个个说起话来比我们这些当杀手的还狠?”
    她极为不屑地看了一眼苏亦轻:“你还真信她的话啊?她真舍得动那姓林的一根汗毛?到时候真有什么事儿,保证哭得最厉害的就是她,没准还要死要活的。”
    她无奈地止住了立刻又要叫起来的苏亦轻,道:“我这伤没大碍,只是当时被折得厉害,安紫丞说一时半会还转不过来,不过跟你家子腾那个比起来,这个算是很轻的伤了。大概也就十来天吧,一定能好。”
    我点点头,再看唐九身上竟也有不少的伤,不由诧异:“淮水一战究竟什么情形?看起来你们竟没占到半分便宜。”
    “莫非是那些药人?”
    冷萱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忧愁:“药人倒还罢了。”
    她看了看苏亦轻:“林楚辰那个家伙,竟研究出了‘血云破邪’的用法。”
    原来三大神器,若是不会运用,便与寻常物品无异。先前许墨川之所以节节败退,一是因为崔云锦的药人炼制出了些问题,二则是因为他手里拿着神器,却不知如何运用。但如今崔云锦的药人已经尽数炼成,林楚辰又不知怎么捣鼓了一番,竟将那“血云破邪”的用法想了出来,一时间许墨川的实力便强了不止百倍,原本败局已定的他们步步反攻,在淮水一战中更是重创了许墨然的军队。
    怪不得苏亦轻会这样生气。我想了一会儿,决定先安慰苏亦轻:“你这会去找林楚辰,能有什么用?都已经发生了的事,何必再去为了这个计较。你们俩火并了,那许墨川正好高兴地在一旁用那神器横扫天下呢。”
    苏亦轻看着冷萱的腿,有些呜咽:“可是我……”
    我按在她肩上:“好了,你别自责了。两军交战,受伤是难免的事。你在其中不好过,要明白林楚辰若是爱你,他定然也一直备受煎熬。总要有个人妥协吧?依我看,你这性子,既然狠不下心来跟他彻底决裂,今后就不要跟他正面起冲突了。这一段日子,你们先别见面了。决战在即,若是我们胜了,到时候还怕他不肯归顺?他林楚辰归根到底是要为百姓当官,以天下为重,到时候不至于还不肯在许墨然手下做事吧?或者他要辞官归隐,那岂不是更好,你们两人就和和美美地过你们的小日子吧。”
    苏亦轻听我说完,忽然问道:“那要是咱们败了……怎么办?”
    我愣了愣,看着她。
    苏亦轻想了想,忽然点点头,神色决绝道:“好,就这么办。若是我们胜了,我就可以和楚辰厮守下去,若是我们败了……我便与你们共进退。要是你们有什么不测,我绝不独活。”
    我微微笑了笑,摇摇头:“也许情况不至于你想的那么坏。我相信我们会胜的。”
    冷萱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我与她相视一笑,点点头。
    苏亦轻也看着我们,终于绽放了一个笑容。
    这一番下来我更是累得不行,决定沐浴后立刻睡觉。
    谁知沐浴时发现了一件更令我惊讶的事情:我脖子上的牡丹花纹,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淡去了!
    随之显出来的,竟然是一道细细的红痕。我看那形状和尺寸倒是很像一支簪子,不由得有些骇然:难道这是用烧红的簪子烙上去的?
    但仔细看看又不像烫伤。而且细微处还有些花纹,看起来倒十分精致,栩栩如生,像是要破体而出一般。
    我十分疑惑。起先没有人告诉我神印其实是没有实在痕迹的,我便以为那牡丹便是神印的痕迹,而现在神印显然并没解开,这朵牡丹却没了,显然并非如此。
    那又是什么呢?之前的牡丹我也仔细查看过,绝非是人工绘上去的图案。
    真是极其诡异的现象。
    我在水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我这一睡,又是一整天。醒来后去子腾那,便惊喜地发现他已经可以随时保持清醒了。
    “最难挨的已经过去了”,安紫丞为他把了脉,欣慰道:“明日就可以起身了,再修养个十来天,便可以完全恢复。”
    末了,他戏谑地嘲笑子腾:“子腾兄,这百年来,我何曾见你如此狼狈过?你那傲视群雄的气概,去哪儿了?居然让一帮女人给押在地牢里,还百般折磨,我可是佩服得很呐。”
    子腾淡笑道:“不敢,不敢。”
    安紫丞想是对他的厚脸皮颇为无奈,顿了顿道:“那么,此番你可是承了我的大恩,倒是该怎么谢我?”
    子腾但笑不语,沉吟了一番。
    我还当他要说些“咱俩既然是好兄弟,那怎么还计较这些“之类的话,结果他一句话说出来,差点没噎死我。
    子腾拿他那勾魂的眼往我这里一瞥:“既是这样,为兄过段时间便请你喝喜酒好了。”
    我一个踉跄,安紫丞亦是一个踉跄。
    我还在石化中,安紫丞猛地站了起来,摇头道:“子腾兄,可惜啊……我还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没想到你也是英雄难过……”
    他卡住了半天,终是瞥我两眼,没将那“美人”二字说出来,而是晃晃头道:“黄毛丫头这一关。”
    说完,他便长吁短叹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甚感悲催。想姐姐我要是穿回去,哪轮得到你来说姐姐是黄毛丫头?
    子腾看我站在原地出神,勾了勾唇,唤我:“阿圆,你过来。”
    我晃得一晃,忽然间觉得自己需要换一个比较成熟一点的名字,改善他人眼中黄毛丫头的形象。
    我把这个想法对子腾说了,他点点头,了然道:“那……圆圆?”
    我于是掩面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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