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夭夭

第52章


  
  没过一个月,张俭率领的先头部队便传来了捷报,李世民大喜,当即设了庆功宴在长安遥寄。而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亲征事宜了。
  我几次进宫探望,都没有再见到李世民的面,韦贵妃看得出憔悴了许多,但见了我还是强颜欢笑,只是言语之间也忍不住深深的忧虑。
  “你父皇春秋已高,此番竟是要御驾亲征,唉……”
  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能握住她的手,扯些不相干的话题逗她一乐。
  自长孙皇后和魏征去后,宫中府中便再无一人能直言圣过,而李世民身为帝王的固有的好大喜功的缺点,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很快便到了十一月初,这日,近来已经很少过来找我聊天的房遗爱,竟踏进了我的房门。
  当时我正伏案练字,听到推门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继续写,口中道:“哟,稀客啊,怎的想起来到我这里了?”
  房遗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了过来,站在我身旁,瞧了一会儿我写字,半晌笑道:“你这字倒是练得越发好了。”
  我得意道:“那是自然,本来功底就好嘛。”
  房遗爱鼻子里嗤了一声,道:“也不知羞。瞧我写几个。”说着便伸出手来跟我要笔。
  我撇了撇嘴,把笔递给他,让到一旁,笑道:“你的字,难道便比我好上许多么?”
  房遗爱但笑不语,拿笔饱蘸了浓墨,凝了凝神,提笔写了下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循着他写的,慢慢往下读去,末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皱眉道:“你写这个做什么?”
  房遗爱放下笔,抬起头望住我,唇角依旧是一丝淡淡的笑意:“陛下打算在这月十四,派李绩将军率军再伐高丽,你知道么?”
  我看着他的神情,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又想起他方才写的那首《采薇》,心下蓦然一惊,脱口道:“你竟是想要随军出征么?”
  房遗爱唇畔笑意更深,眼神闪亮,忽地踱开数步,而后站定,望着我道:“不错。我正是想要随同李将军出征,已给陛下上折子请缨了。”
  我心头一阵发堵,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颇有点意气风发的小脸,忽然有种“小孩子也来添乱” 的感觉,一时有点啼笑皆非,半晌方开口道:“你……怎的这么突然……却是为了什么?”
  许是看我表情古怪,房遗爱脸色红了红,眉宇间浮起淡淡羞恼,道:“这又有什么为什么?生为男儿,自当沙场征战,马革裹尸还,博一二军功回来,也是为我大唐开疆拓土的不世功业。”顿了顿,又道:“况且我领这驸马都尉散骑常侍的差事已久,总不能白担着武官的名头吧?”
  我看着他,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瞥眼又见到他写的那几句诗,想到这几句之后的内容,心头一沉,叹道:“这原是好事,只是你既心意已决,出征在即,便当讨个好彩头,又为何写出这几句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房遗爱一愣,脸色微变,随即撇嘴道:“不过几句诗而已,顾虑那么多做什么?只是想到什么便写了什么罢了。”
  言毕,他半晌不语,忽地抬起头看着我,脸色较方才更红了些,眼神却更亮了些,缓缓开口道:“我只希望,今日所见依依杨柳,待到凯旋之日,依旧是旧景如昨。”
  我不知如何反应,却见他忽地走近了几步,手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微微颤抖地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眼神晶亮地看着我,低声道:“夭夭,我说过,我会做给你看的。我会成为——真正配得上公主的驸马。”
  我闻言,心潮微微涌动,抿了抿唇,想说些安慰的话,然而他却伸出食指按住了我的唇,笑道:“有什么话,且待我回来,再说给我听吧。”
  言毕,他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我一时还有些呆愣,木木地坐进椅子里,撑着腮出神,直至良久。
  
  李世民对于房遗爱的求上进十分满意,当庭准奏。
  十一月十四日,诏令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水军自莱州渡海赴平壤;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江夏王李道宗为副,率步骑兵六万众及兰、河二州降胡兵赴辽东,而房遗爱,正是此次李绩大军的先行官。
  出征那日,我站在房府假山之上,最高的那座亭里,金风菊香在侧,向东方遥遥敬了一杯酒。
  还是那句话,不求他有功,但求他能平安归来。
  
  是日向晚,许久未曾晤面的房遗直造访含宜馆,我颇是吃惊,便道:“大公子怎的过来了?可要一起用晚膳么?”
  然而房遗直只是沉着一张俊脸,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方开口道:“前几日……遗爱来找过你,说过随军出征之事。”
  他这说的,不像询问也不像陈述,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道:“是啊,怎么了?”
  房遗直闻言,闭上了眼睛,一向平静的脸庞上,竟流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
  我心下更疑,方欲开口询问,他却猛然睁开了眼来,神色竟有几分狠厉,低声道:“但愿……你日后不要恨我。”
  我吃了一惊,奇道:“大公子说得这什么话?我又怎会恨你?”他该不会是又想到以前的高阳和他之间的那点破事儿了吧?
  房遗直又是良久不语,就在我等得不耐烦想要开口发问的时候,他才摇了摇头,叹道:“不,我说错了,是……但愿你日后不要太过伤心。”
  我闻言更加奇怪,不解之余,更多的却是惊讶,道:“大公子是何意?还请明示。”
  房遗直只是摇了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很快,我都来不及出言挽留,他便走远了,我只得一个人在那处苦思冥想,却死活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然而,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多月,差不多腊月中旬的时候,我便知道房遗直是什么意思了。
  那日,是个晴好的艳阳天,虽是隆冬季节,但暖阳高照,再加上临近新年,宫中府中各处都忙碌了起来,各处要备下的年礼礼单、各种事务已摆在了我的面前,虽然忙碌,却也是有滋有味。
  “丹青,你且先去看看父皇和母妃那处的礼可备好了,旁的都可先搁下,这两样可是要紧的。”我伏案运笔如飞,头也不抬地冲丹青道。
  “是,公主。”丹青脆声答道,匆匆下去办事了。
  忽地,门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采绿气喘吁吁闯了进来,道:“公主,公主,房大人求见,现下正在外面候着呢,您看……”
  我一惊,抬头道:“怎么办的差,还不请大人进来奉茶?怎好怠慢了去?”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起身向外走去,心里疑窦大生,却是何等大事,竟让房玄龄亲自过来找我?
  到了外间,见到房玄龄正坐在椅上,神情木然,脸色灰败,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此次一见,竟感觉又苍老了许多。
  我心下一惊,浓浓的不安升了起来,忙走了过去,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双手奉了过去,道:“司空大人?司空大人?”
  房玄龄猛然回过神来,见了我,连忙起身,接过茶盏,一叠声地赔罪。
  我叹了口气,道:“司空大人切莫多礼了,到底是何事,竟令您亲自前来?”
  房玄龄滞了一滞,忽然闭了闭眼睛,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公主……请节哀。”
  “啊?”我不明所以,节哀?节什么哀?李世民还没到死的时候吧?难道……是韦贵妃?也不对啊,前天才进宫去看望了她,精神还是很不错的啊。
  房玄龄垂下了头,我看不见他的神情,良久,方才听到他沉沉地说道:“遗爱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辩机应该会出来,嗯~
39
39、忆同行 ...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道是自己没听清楚,还露了丝笑意问道:“司空大人说什么?”
  房玄龄见我如此,哀色更甚,长叹一声道:“公主切莫太过伤怀,遗爱虽是一去不返,但毕竟也是为国捐躯,倒也遂了他马革裹尸还的志向……”
  他说了几句,终究是说不下去了,垂下头来,不再做声。
  我也不再说话了,唇角还保持着方才微微上弯的弧度,看着苍老得不像话的房玄龄,心里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遗爱……去了?
  那个像女孩子一般秀丽美好、爱生气爱脸红、可爱又别扭的少年,就这样,去了?
  蓦地,我想起那晚,他对我说的话。
  夭夭,我说过,我会做给你看的。我会成为——真正配得上公主的驸马。
  心底里有细细碎碎的钝痛蔓延上来,渐渐汇聚成巨大的痛楚,仿佛沉重的铁棒猛然击在胸口一般,痛得我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是——何时何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勉强压下胸中涩痛,低声问道。
  房玄龄张了张嘴,似是费了很大劲才开了口,道:“十一月底大军在幽州集结,这月初便分路开拔赴辽东……因遗爱是此役先行,懋功便派他先带二百人马前行探路,不想……”说至此,他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方道:“在途经定州之时遇袭,对方是泉盖苏文座下精锐部队,遗爱他……”
  我双手已然紧紧攥成了拳头,硬声问道:“他怎样?”
  房玄龄再度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忆起,半晌,木然道:“那二百兵马……全军覆没……遗爱,力竭……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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