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改

第11章


  六师兄便提议送新郎官一程:“从前都是看人家打,今年姑苏台空着,咱们自己上去逍遥逍遥,然后大家在那里散了,该去哪儿去哪儿,也不耽误什么。”
  “姑苏钟灵毓秀,甲于他邑,”四师兄点头,“正好打洞庭山过,给师父带点新茶。”
  这件事听来浮浪,毕竟是去玩的,苏州又有些距离,陆尘却痛痛快快地允过,只叮嘱我们每人带着各自佩剑,凡事小心为上。
  “做师兄的,多照顾着师弟师妹。”
  七师兄跟着应一声,努努嘴:“颜朱不去。”
  柳迟看着我,似笑非笑:“怎么。”
  这倒在意料之外。
  诚然颜朱同八个师兄不甚亲厚,跟柳迟更是没什么搭介,可平日里吃饭练功,见面也点点头道一声好,从没闹过什么不愉快;况且姑苏是他老家,顺道回去一趟,不是也挺好?
  颜朱依旧嬉皮笑脸,却将头摇得很坚决:“我年前才回去过的,懒得再走了,收收心练功得了,正好把前阵子落下的补上。”伸手将我头上的珠花别正,老气横秋地勾着我肩膀,“你早点回来,别回来还打不过我了。”
  天气不算太热,大家都兴致勃勃,沿途走走停停,行到湖州已是六月,吃过了元宝茶,又特意搭船去了洞庭山。
  洞庭东山三面环水,风景甚雅,里头拐进去有条窄窄的春波弄,街面上清香荡漾,清一色的茶馆。只是这时节游人太多,熙熙攘攘,四师兄便寻了最角落的一家,店面很小,却归置得整洁。
  掌柜的姓苏,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家,亲自烧水沏茶,十分周到。十个人便卸了佩剑,将两张小桌子搬拢来,大家挤一挤坐下了,喝他自家种的茶,明前的小雀青,滋味甘醇,有淡淡的花果香。
  坐定片刻,又进来一男一女,苏掌柜又过去招呼。
  六师兄见她走开,低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几个师兄便轰地笑开了。
  我没听清,只好问柳迟,他也笑得厉害:“你看那个苏掌柜,是不是有些面熟?”
  我便回过头去仔细看,果然觉得那双盈盈的剪水眸,在哪儿见过似的。
  八师兄在身后一语中的:“像沐意。”
  我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却被柳迟拉回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看她。”
  六师兄歪在八师兄肩上,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沐意从前不是到处跑的么?总不会藏了这么大个私生女吧?”
  二师兄挺认真:“敢情他成亲的时候比七弟还小。”
  结果闹得太凶,愣是被苏掌柜听见了。
  她倒也不生气,落落大方地走过来:“我同沐意,算起来也是同宗。”
  大师兄擦汗:“我说呢,嘿嘿,这江南本来就小,赶巧了。”
  攀谈一番,才发现她也认得陆尘。
  六师兄深沉兮兮地抿一口茶:“哥几个打算出去闯闯,临走想着孝敬师父,别的也送不像样。”
  苏掌柜却道:“还说孝敬,你们这么些年,可知道陆尘的口味?”
  六师兄想了想:“从前在南京,常常见师父一个人喝,不知道是什么茶,这两年嘛,倒真没留意。”
  柳迟忽然插了一句:“南屏芙珠。”
  苏掌柜闻言笑了:“对啊,他喝惯了沐意的茶,恐怕会嫌我这小雀青香气太高。”
  大师兄打趣:“不如七弟你买一些,孝敬未来老丈人。”
  买茶不成,便扯到旁的去了。
  苏掌柜一介女流,消息倒灵通,说这东山底下,有一处避暑的别庄,是京城一位梁太师建的。据说这梁太师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皇帝如今十分倚赖的,却又说他其实又好色又好酒,庄里藏了十坛上好的陈年花雕,一直没舍得喝。
  这一天在春波弄,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六师兄抚掌:“黑风寨难得出来一趟,手痒得紧,”推推柳迟,“九弟你怎么老不吭声。”
  柳迟微笑:“我说了不算。”
  大师兄站起来一拍桌子:“也罢,正好带去姑苏台上喝,这回把弟妹也带上!”忽然坐下来,压低声音道,“九弟,那女的不是看上你了吧,盯老半天了。”
  于是大家齐刷刷扭过头,邻桌那女的立马侧转过去,却因蒙着面纱,看不清脸。
  望风
  十二、
  梁太师这处避暑别庄位置偏僻,里头也只有几个侍卫偶尔走动,却造得气势恢宏,大半夜的便显得阴气森森。
  躲过侍卫倒不成问题,只是这地方九曲十八弯,弄得婀娜又蹊跷,不知那十坛陈年花雕,究竟藏在何处。
  大师兄说:“咱们速战速决,就弄他一坛尝尝。”即刻和其他七个分头去找,留了我和柳迟望风。
  望风自然要在高处才望得清楚,我们便到主院的屋顶去。我轻功学得不好,背上又扛着一把剑,怕不小心踢到哪儿弄出声响,两人索性选个踏实的法子,手脚并用爬上去。
  我头一回跟着他们出来,饶是这夜风习习,也挡不住心头一番血气沸腾。
  偌大一块地方,却老半天都没人来巡夜,两人在顶上干等无事,柳迟便悄悄扒开了一块脊瓦,我也凑过去看。
  正是入夏时分,好风南来,屋里袅袅地散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床上两人交互缠绵,云翻雨覆,女子雪肌横舒,偎于男子怀中,玉足倏然探出,勾过红绡幔帐,只余了娇喘连连。
  我觉得自己脑子里忽然炸了一下,懵了半晌,只剩下去年某日自己闯进柳迟房里撞见的那一幕,鬼使神差冒出来一句:“九哥,他们在做什么?”
  鬼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该死我这榆木脑瓜还横在那个缺口当中,慌里慌张缩回来。
  柳迟没应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便去扯他袖子:“你你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啊。”
  扯了好一阵,他才眯起眼睛,倏然一笑:“你知道?”
  我被他笑得心神荡漾,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来了一句:“他们在睡觉。”说完自己先脸烧了,情急之下别转身去,不提防又瞄见底下极尽香艳的一幕,却被一只手从后面猛地覆住眼睛,半个身子揽回来。
  柳迟的手有些烫,声音也含着笑意:“别看了。”
  他头一回离我这么近,说话间气丝游走,拨得我后方一小绺碎发来回摩蹭,弄得颈间痒痒的,便伸了手去划拉,却不想手伸得过头,划拉到什么冰凉柔滑的东西上,立时顿住了。
  揽着我的那只手也顿了一顿,然后猛地松开,我脚下一滑,半个身子便开始往下掉,柳迟赶忙又过来拉我,这么一拉一扯间,我就顺势倒到他怀里去了,两人都站不稳,连带着骨碌碌往下滚了几滚,被后背的佩剑硌得生疼,好容易抓着最边上一个鸱吻,才算定住。
  于是这个定住的姿势便极尽暧昧,我扒拉在柳迟身上,被他双手紧紧搂住,半只脚还耷在外头。
  这下他也没能笑出来,同我四目澄澄地对望着,彼此都听得见对方心里一阵扑扑乱跳。
  眉目朗朗,神情清举,就在那么一瞬,般般烙在心底了。
  苍天作证,我真不是故意的,方才那一滚简直吓死了,可两人要是一直那么傻傻地歪在一起倒也罢了,偏偏底下暴出一声惊呼:“谁?!”
  我俩惊得回过神来,互相看得便有些不自在了,只好稍稍挪开眼神,继续屏声静气,隔了好一会儿,没有声响了。
  柳迟低声道:“我们从另一头下去,留心脚下。”
  我点点头,身子却不敢乱动,任由他带着往上爬。
  话说这趟苏州之行,本意是游山玩水,我便只带了女装,头上还别了颜朱送的珠花。今夜虽换了裤子来,却又比师兄们的装束飘逸一些,恰逢半夜风大,吹得衣袂翩跹,十分潇洒,不巧勾住一块琉璃瓦,脚尖一蹬,衣服没蹬回来,瓦片倒先松了。
  想这个别庄弄得金碧辉煌,却连个屋顶都盖得不结实,哪天一个洞雷下来,估计就被劈塌了。
  柳迟见状便说:“我来吧。”越过我去扯那个衣角,却一不小心把那块琉璃瓦也抓了下来,带着一大片屋顶都哔哔啵啵响起来。
  顷刻间哗啦一声,脚下空空,柳迟在背后扯我不住,我整个人就倒头栽下去了。
  然后砰、砰两下,从桌面摔到地上,眼冒金星地爬起来,胳膊腿儿的都还健全,却被十个侍卫团团围住:“哪——里走!”
  我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捞剑,只捞到一个软绵绵的剑囊。
  我仰起脑袋,望见顶上那个花里胡哨的藻井破了个大洞,再望出去,只剩黑咕隆咚的一片天。完了,佩剑怕是丢在屋顶了。
  手无寸铁,但有十把雪亮的朴刀齐齐架在脑袋上,是什么感觉?
  我只依稀觉得耳边嗡的一下,魂窜上去了,晃了片刻,才幽幽地醒转过来,蓦地听见外头有人喊我一声,紧接着直直飞进来一把剑。
  我趁几个侍卫转头的功夫,推开去接个正着,抬头看见柳迟已经杀进来:“当心后面!”我本能地一猫腰,躲过背后一刀,随即拔剑。
  这几个侍卫样貌凶悍,一齐咿咿呀呀地堵过来,刀法却使得有些虚浮,加上我个子小,上蹿下跳的一通搅拭,配着一招燕子穿林,倒也应付得过,回头却见柳迟被另几个围着,渐渐招架不住了。
  我很奇怪,他虽用的是左手,底子却很扎实,招数吃得深透,平日练功也是处处胜我,何以打不过眼前这几个?
  我便边打边往他那边靠,想着要紧时候帮衬他一把,顺便一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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