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改

第20章


  我深吸一口气:“你闭嘴,我自己心里有数。”
  只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竟然还拿她没办法,总有几分不甘。
  “八月十五,秦宋两家联姻。”
  我当即懵了,只依稀记得听谁提过的,更没提防宋绮罗忽然对着我狠狠一推,也忙不迭伸手去抵挡,她那厢却一下松了手,顺势跌入水里,连带我一摇三晃,也跟着摔进去。
  “秦暮救我!”
  掉下水时只听见这句,心想这个背啊,还有完没完了!紧接着就呛了几口水。
  饶是我练过些闭气法,也还是个旱鸭子,水里冰凉彻骨,又睁不开眼睛,只慌得手脚扑腾,不经意撞上硬邦邦的一块平地,两脚一蹬,湿答答地站起来,迎面一股热浪,才发现那一池泉水虽连着大湖,却实在只有过腰深。
  再后面的老套戏码,真的本不必演了。
  面前站着柳迟,或者,秦暮,只伸手一拽,便将同样透湿的宋绮罗捞了起来,打横抱起,宋绮罗苍白着脸拽住他袖子大概还想告状:“陆陆陆……”
  他却只淡淡看我一眼:“自己能走么?”
  我打个寒战:“能。”眼下这大概是陆青山嘴里能说出的最有颜面的一个字,虽然伴着些许哆嗦,到底是干干脆脆就蹦出来的。
  剩下那第三个嗓音变成一串打水泡声,陆陆陆,咕噜咕噜,倏然消失。
  他点点头,抱着宋绮罗转身走了。
  我怔怔望了半晌,叹口气告诉自己这他妈真没什么的,都到这分上了,哪还管他怎么想啊,然后记起来得自己趟出去,腿肚子却骤然抽痛得厉害,站也站不住,直痛得坐倒,水漫过胸口,淹了肩膀,没过眼睛,往耳朵鼻子里汩汩地灌进来。
  我索性闭了眼睛,双手探下去,却被就着胳膊生生撩起来,翻个个儿,狠狠摔在一人肩背上:“陆青山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抹干眼睛一看,底下竟然是颜朱:“你怎么进来了?”
  小子扛着我大步流星地走,边走边气咻咻地道:“你寻死也找个水深点的,在这里算什么?!”
  “什么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才找死了。”
  颜朱顿了脚步:“就眼睁睁看你钻下去,难不成还能是洗澡?”
  我无奈道:“我我腿抽筋站不住!就想搓搓热乎。”
  颜朱一怔:“这个,是这样啊。”连忙放我下来,“哪里抽筋了?我给你揉一揉。”
  “现在不抽了。真是,痛不死也被你摔死,怎么不早点来?”我好气又好笑,“现在没力气了,你还得背我。”
  “好好好,”颜朱顿时笑逐颜开,“你怎么舒服我怎么背!哎陆青山,不然我牺牲点抱你走吧,跟他刚才那样的,这样?哦不是,这样?”
  我措不及防,反倒羞了个大红脸,最终拗他不过,直着身子被他横抱着走,两个脚丫子尚蹬在外头一晃一晃地淌着水,绕出了清凉山,沿途被谷里弟子们看着,悲壮又招摇地往别苑去。
  哎,就这样吧,顶的还是他颜朱的招牌。
  “哦对了,”真正叫颜朱的这个边走边说道,“一会儿收拾了东西就去西院吧,师父和大师兄都来了。”
  秦淮
  二十四、
  陆尘见着我时,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为师都知道了。”
  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话,他眉宇间神色淡淡,也没多哪一分委婉,可是我鼻子一酸,两脚还刚跨进门槛呢,眼泪就愣没忍住。
  然后陆尘拍拍我脑袋,说了第二句:“生辰近了,高兴些。”
  我顺势垂下脑袋掩了面孔:“师父我没事,真的。”没忍住抽两下鼻子,“见着您我特高兴。”
  后半句倒是个大实话,虽然我实在没办法表现得更热切,也不好直接冲上去,跟见师兄们似的来那么一下子。
  不防背后忽然咿呀一声,一扇门板就直接撞过来了,我身子一歪猛栽过去,亏得前面立着的是陆尘,手臂一撩就挡回去,重重的一下“砰——!”,还余了些窸窸窣窣的余音。
  于是他稳当当立着,我也这样稳当当斜在他怀里,只来得及拽住他袖子一角,连着他那只手正挽着我腰。
  面孔蹭着他前襟,小半个埋在衣料间,颈间有些热起来,却没敢乱动,只听大师兄在外头哇哇叫:“师父,是我们啊!开门呀。”
  陆尘却恍若未闻,原地顿了好一阵,忽地转过力道拉我到一边,然后兀自踱开四五步,又绕回去开门。
  大师兄探着脑袋进来:“我看门没锁,还以为……”见着我便讪笑不已,“小九你果然在这里!哈哈!哈哈!你猜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他果然当我是糨糊脑子。我有气无力地应承一句:“大师兄你累坏了吧。”
  大师兄闻言笑得开怀:“行啊,居然知道体贴人了,不枉我和师父没日没夜地赶来瞧你!”
  陆尘皱眉:“别挡门口,让颜朱进来。”
  颜朱抱着个大木桶走进门:“再小的我找不着了,这个成么?”
  大师兄瞥一眼:“这个从前紫枝洗过帕子的,沐意挑三拣四的,怕是又要嫌什么熏香味。”
  陆尘道:“先搁边上吧。”
  大师兄帮着挪凳子:“啧啧,全是灰。”
  我忽然想起来个事儿:“师父,续玉散是什么?”
  陆尘蓦地抬眼,看得我一阵心虚,颜朱倒先接话了:“是不是闽东的那种偏方,传说教人精神百倍……什么经脉疏通什么的奇效?”
  “傻师弟哎!”大师兄正色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比抽你两巴掌清醒,然后提着头皮拉着筋地使唤你,嗯,就是这般的奇效,忒损身子了,那边人自己知晓这药性猛烈,只高价卖给江湖术士,去别处诓人银子的。”
  陆尘问我:“你哪儿听来的?”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宋绮罗。”
  大师兄忽然开窍般“啊”了一声,然后不吭声了。
  屋里便莫名其妙静了一阵,还是颜朱奋勇出来打哈哈:“青山你打算怎么过生辰?”
  我由衷以为,生在中秋这个团圆佳节其实挺不划算,占不到老天半分便宜,还什么事儿都会揽到这天来,我便总是过得乱乱糟糟。
  虞王府择了这个吉期办喜事,办得十分低调,只贴了一张告示,统共请了三十个人,我们师徒占了十一个。
  大师兄道:“小九我是知道的,哪有什么酒量?喝醉了又要哭,到时候敬两杯就该出丑了。”说完只看着我很无辜地笑。
  没来得及跟他算老账,倒先来拆我的台。
  陆尘道:“青山别去了,等事完了跟我回杭州。”
  我想这样也好,便点点头。
  “还是回杭州好,师父,那我也不去了,”颜朱道,“这喜酒没意思,我不要喝了。”
  另七个师兄压根没来,于是十一个里只去了俩,我和颜朱都闲着,正好身上那些伤也结了痂,索性跟他溜出去逛秦淮河。
  出了莫愁谷的老宅,正见着人说的那张大红描金告示,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句子,虞王世子与七郡主结琴瑟之好,什么什么,于城南聚宝门布粥派米十日,什么什么,切切此布。
  这七郡主便是宋绮罗了,当今太后认的干孙女,说她生在七月,便按着生辰赐的这个小名,排行第七,封号也是七月。
  颜朱唱戏一样怪腔怪调念了一遍,然后说了句一针见血的风凉话:“她以为她是七仙女啊。”长手勾了我肩膀,“我们走!”
  算来我在南京城也待过三年,却还算循规蹈矩的,竟从没出来好好逛过,十里秦淮又是个绝妙的繁华去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满眼见着都是新奇玩意儿,跑东窜西,只听颜朱在后面不住地喊:“慢点慢点。”
  说来也怪,平日他脚程快过我,此刻却老落在后面,自己还牵强解释道:“我费心记路来着,省得一会儿回不去。”我便随他走走停停,两人倒也没散开过,只是颜朱越走话越少,垂着脑袋默默跟着,叫三遍才应一声,不知在琢磨什么。
  再走一阵,桥头有货郎在吆喝着卖首饰,便走过去看看。
  话说我很久没戴过这类玩意儿,又见满满一担子的各样珠花,夜里映着两岸华灯,五光十色的都挺好看,我蹲着左扒拉右扒拉,不亦乐乎。
  颜朱站在边上,忽然冒出一句:“我上回送你的那个,丢了么?”
  我手下一顿:“没丢,嗯,收着哪。”
  “好长时日没见你戴了,”他也蹲了下来,一把抓着我手道,“哦,你喜欢红的?”
  颜朱靠我很近,也没往日的顽皮笑脸,我不由一阵慌乱,便想抽手回来,谁知他竟使了大力道,依旧牢牢攥住不放,我只好缩一缩脖子:“红色,红色的多喜庆,哎你快松手。”
  他却恍若未闻,只凝神盯着我道:“若是再送你一个红的,你愿意戴着么?”
  脑子里当一下,空了,然后钻出个朦胧念头,却只是臆度而已,也不知猜没猜对,不敢胡乱应他这句,只涩涩笑道:“咱们给小秋买一个吧,她一定喜欢的。”
  他只一语不发盯着我,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盯得我浑不自在,恨不能拔腿就溜,回想前两次他也有些反常时候,暗地寻思再不跟这家伙单独出来了,可眼下也只好继续干笑:“再挑挑,挑挑。”
  眼风里瞥见对面货郎张着嘴巴看得一愣一愣的,猛然想起自己此刻还是男装打扮,定叫人误会了,粗着嗓子冲颜朱喊一声,“大老爷们的磨叽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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