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改

第22章


或者,”转头对阮霜,“请令公子过来,当面问问清楚,省得漏过什么。”
  阮霜不语,宋观平神色一凛:“陆尘你……”却被秦叔梅的声音压下去:“晏姑谙熟药理,怕不是吃个毒月饼这样简单,这孩子……你先带回去罢。”
  陆尘抱拳:“受累。”大师兄跟着一个箭步,绕到我另一侧。三人正要出门,却听外头乱糟糟喊成一片。
  四个弟子,抬来一个湿漉漉的人,禀告是从湖里捞起来的,泡了大半宿,已肿得不成样子。
  只是那一身大红的衣裙,精湿地蔫着贴着,依旧十分扎眼。
  宋子靖匆匆进门:“爹,小妹她……”后头跟着面无表情的秦暮。
  宋观平怔了片刻,颤巍巍走过去看一眼,按着额头当即软倒,幸得宋子靖搀着才缓过劲儿;阮霜走去瞥一眼,也倏然变色,却仍蹲下去探看,片刻手里攥了个同样湿答答的东西。
  秦叔梅厉声道:“拿来我看看!”
  阮霜起身,摊开手掌,是一块血红的小石头。
  我刹那间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却听旁边陆尘沉声道:“是我的。”
  我怔住,肩膀顷刻被他按得生疼:“师……”嘴巴又被大师兄死死捂住。
  只听阮霜道:“传闻莫愁宝剑剑鞘上嵌有一枚绿珀,产自南疆,平日其色如血,”边说边走到桌边,步子踉跄起来,“只有亮光下才显出幽绿。”
  “不必验看了,就是这枚。”陆尘道,“某日松落了,没找着人能嵌回去,陆尘便私自收着。”
  阮霜眯起眼睛,将石头递给秦叔梅,旁边宋观平大概气还未顺平:“万望王,王爷替宋家做个主……”
  “师父不曾离席,想必诸位都看见了的。”大师兄道,“这东西,老早便丢了。”
  “不对,”宋子靖忽然开口,“秦暮,这是你的吧。”
  大师兄的手捂得更紧,几乎要将我整张脸都挡了。我只好费力从他指缝里望出去,却见秦暮侧着脸不语,半晌才抬眼,似笑非笑:“是。”
  闲话
  二十六、
  颜朱自告奋勇跑去探消息,只探来点虞王府的琐碎话,有关那对新人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说老早就有婢女发觉新娘子不见啦,单剩了一块红盖头,那时太后特特派来道喜的人还在,世子便压着没声张,暗自出去寻过一回,没个下落,谁成想出了这样的事。
  忆及前几日冷暖泉边那个趾高气昂的姑娘,我也有些感慨:“宋绮罗不会是跳湖自尽吧,她那么想嫁给秦暮。”
  “也有别的说法的,”颜朱道,“床底下扫出来半块月饼,你说会不会那么巧啊……”
  然后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趴在桌上默了一阵,轻声问他:“晏姑呢?”
  颜朱下巴磕着桌沿摇头:“那边不让进了,说不定还要重新查验呢。”又兀自顿了一阵,狠拍我肩膀道:“现在宋家就咬着两个人不放,一个秦暮,一个师父,”吐吐舌头,“也提到你。”
  当然消息总是有代价的,代价是一大篮子豆角。
  颜朱说:“反正你哪儿也去不了,练练指头劲儿。”
  小花厅里坐着择了一小半,颜朱开始打盹,大师兄倒进来了,一阵风似的坐下:“大早上的也这么热!”
  我问:“师父呢?”
  大师兄饶有兴致地拈了根豆角打量一番,然后用它戳我脑门:“师父说累了,隔壁歇着呢。”
  我不放心,自己跑去隔壁看,果然见陆尘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知是养神还是睡过去了。低头见他双手搁在膝盖上,右边掌心朝外,正是狰狞的一片疤痕,六年前替我挨的,想那回秦叔梅大概真是发了狠,这只手背在身后有个把月,好容易结了痂,大概永远也褪不了了。
  我试着唤他一声:“师父。”见他面色未动,便去找了条薄被来,又怕惊着他,只小心翼翼地搭在他双臂上,勉强扯开一些盖着肚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回花厅。
  大师兄不知从哪个角落将从前用的碗筷找出来,按次摆成十份:“你看八弟的这个,缺了口的,果然是个做官的命。”
  “大师兄……”
  “嗯?”
  “师父,师父他说什么了?”
  大师兄反问:“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我垮了脸,“昨天夜里回来后,他就没跟我说一句话。”
  大师兄笑:“紧张什么,师父没怪你的意思。”
  我摇摇头:“那个石头,明明是我的,师父为什么那样说?”
  大师兄敛容道:“出了两条人命,皆是不明不白的,宋家人岂会善罢甘休,指不定还捅到朝廷去。你觉得师父会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别傻了,这种干系少一分是一分。”
  “反正他们早就怀疑我啊,可是师父不一样,师父根本就跟这没关系!”
  大师兄叹气:“小九,这事儿本来不是冲你的,我这么跟你说吧,那个含烟小筑不起眼,却是多年收着莫愁剑与《无影剑法》的所在,昨儿那么一闹,便有人打着查验的名头进去了,明白么?”
  我奇怪:“查验完了再好好收着不就结了,本来就是莫愁谷的,难不成还怕人明抢?”
  “若是宝剑收得好好的,那绿珀又怎么会落在外头?自然是叫人生疑的,又听说秘笈也不见了,”大师兄道,“其实老早有传言说那两样东西已落入他人手中,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而且这个传言,同顾浪有点关系,嗯,这个这个再细的得问师父。虽说莫愁谷这么些年了,也不是靠那两样东西混,但总归是代代继承人传下来的,要真丢了还一直瞒着折腾那些虚名头,岂不是自己扇自己嘴巴。”
  “我琢磨着你也就是太倒霉赶上了,昨儿那小子会说出那么个纰漏,估摸着也是临时编的,”大师兄安慰我,“师父做事向来有分寸的,单靠个石头赖不着他,万一闹大了,秦叔梅帮他求情也是理所当然,可要换作是你,恐怕就当个替死鬼得了。”
  我明白了。如今我叫颜朱还是陆青山都不打紧,可若是扯出我身世,比如姓顾什么的,横竖顾浪已经不在,一切顺理成章推我身上来,估计就够呛。
  大师兄笑着撵一下我脑门,“不说这个啦。”又东拉西扯了一通。
  旁边颜朱霍地弹起来,揉揉眼睛:“都择完了?给我给我。”豆角尽数捋进篮子里,提着出去了。
  我还是挺沮丧:“大师兄,我真没用。”
  漫天闲话堪堪顿在半截:“——啊?”
  我说:“我功夫也学不好,净添乱,还总连累师父,连累你们。”
  “你会这样想,哎,”大师兄笑,“小九,你知道从前我们为什么不搭理你俩?因为师父太偏心。我们八个人刚入门那会儿,哪像你们这般手把手教的?就跟着其他弟子练,心法也全靠死记硬背,倒过来顺过去地背到自己开窍,满了一年师父才着手带。你是没见过,那时真是苦死了,没日没夜地练,觉都睡不饱,谷里大多数有些名气的,都是那么练出来的。”
  原来这几个师兄平日看着悠哉游哉,也并非天生的能耐,都是苦练出来的把式,听大师兄这口气,比我和颜朱当年可悲摧多了。
  “其实师父从前,挺凶的,十七八岁了我还怕他呢。哎,你不知道他一掌劈下来得有多疼,”大师兄慢条斯理地道,“后来大了才渐渐晓得师父的用意。你这脑子钝了点吧,到底武学的根基还是天生的,要有我们那时候一半心力花下去,何愁成不了大器?但师父他老人家也确是偏心的,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你当什么女剑客,哎,练得虎背熊腰还是三头六臂的有意思么?只望你做个简简单单的姑娘家。”
  我顺着大师兄的话一路倒回去想,自己那段失魂落魄的日子,那年生辰他同我说的话,他门神似的样子,冰雕似的面孔,清淡的眉眼,他曾问过我愿不愿练剑,有没有心上人,他不止一回地教我握剑要牢稳,他说:“往后你就跟我姓陆。”还有承他衣钵之类的话,到如今看着,还真是遥遥无期了。
  一番番情景打脑子里过,留意的未曾留意的,皆历历在目,眼眶禁不住一阵温热。那么些年,还真欠下不少债,陆尘的,颜朱的,师兄的,风雨波折里,都是二话不说地替我兜揽着,可这些又不能真的当债款还,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数清楚。
  最后定格在方才见着他闭目养神的那幕,自然没什么表情,却是平和静致的一张脸孔,再真没有的。
  我冒出来一句:“师父,累了吧。”
  “嗯,昨儿没怎么睡,”大师兄很奇怪地看我,“你跟我说话?”
  我回过神,自顾自笑笑。
  两人相对坐着默了会儿,直到颜朱又提了一篮子豆角回来:“还有个消息,要不要听?”
  我主动抓了一大把过来:“快说。”
  颜朱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拂影剑法》不见了。”
  我纠正他:“无影剑法。”
  “无影,无影,”颜朱附和,“你知道?”
  我说:“你这趟跑得不值当,还不如我守家里的,动动嘴就好。”胳膊肘一歪,那边大师兄却恍若未闻,背手起身出了花厅。
  颜朱嘟囔:“师父怎么这样?刚才问他他也不说!”
  我奇怪:“师父已经醒了?”扔下手头东西跑去隔壁,“师父!”
  ——只椅背上搭了那条薄被。
  “你不知道啊!”颜朱跟进来,“我说你俩也太大意了,师父出去这么久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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