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改

第23章


  “他出去很久了?”我心里一阵七上八下,急急抓着他衣服问,“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回来路上遇着他。”颜朱挺无辜地挥手,“哦我再想想,想想,好像往那边,那边……含烟小筑还过去点……”
  我说多谢,拔腿就往外走,院门口被大师兄拦个正着:“师父让我看好你。”
  我心下了然:“你知道师父去哪儿了,是不是?”
  “不知道。”
  “那我自己去找。”
  “找不着的。”
  我望见他身后那条空荡荡的小径,想陆尘这样一个招呼不打就出去,还非让大师兄这么看着我,费尽心思地聊天闲话,十有八九是为了昨儿的事情,也许并没有大师兄说得那么轻松。
  “大师兄!”
  “回去。”
  我发急道:“大师兄,我想起昨儿回来时我见着个人,刚才看师父睡着,我没来得及跟他说,我我我现在跑过去告诉他一声就回来,一定!”
  大师兄板了面孔道:“小九你再这样我不客气了,乖,回去坐着。”
  前一句是真的,他却不肯信。我那个急啊,自己方才没细琢磨,如今越琢磨越慌,陆尘一个人就这样去了,又要替我扛多少?宋家咄咄逼人,又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叔梅既原本打算联姻的,如今真会那么尽心尽力地帮陆尘撇清?
  若真缺个替死鬼……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连累陆尘了。
  横了心暗暗出手,却心虚气短地慢了半拍,大师兄皱眉,一阵凌厉掌风已经抵至颈窝,我想这以卵击石的肯定没戏,谁知那力道却忽然消失殆尽,只听他低骂一声,半个身子歪了下去。
  我手还顿在他腰际,却见颜朱的脑袋从后面探出来,双手揽了大师兄,免他摔得太惨,一边冲我道:“快去!只能撑一小会儿。”
  我感激得说不出话,只能起身朝外奋力跑出去,一路过了小径穿了石林,气喘吁吁绕过大湖,没有半个人影。
  我喊:“师父!”
  随意观周遭依旧清冷,没人答应,踌躇半晌,两个方向,自己跟自己打个赌,撇下去虞王府的路,直往清凉山上去。
  身上渐渐疲软下来,我走得大汗淋漓,山路只有一条,并不会走错,可这实在是太安静了,只听见自己衣物在草木间穿梭磨蹭,伴着急促的喘气声。其实我心里半点底也没有,真没有,一个人瞎撞也挺害怕的,我甚至不知道这么脑子一热就冲出来是不是妥当,当替死鬼还是帮倒忙。
  可我更怕自己找不见他,他就真的一去不返了。我不知哪来的这种预感,陆尘行事我摸不太准,或者是自己吓自己也未可知。
  “可是师父你不能,不能这样就抛下我走了。”我筋疲力尽地念着,总算踏到清凉山顶。
  没力气多琢磨了。双眼湿润,蒙了一层汗水,望出去什么都是蒙蒙的水雾色,包括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保重
  二十七、
  秦暮笑道:“咱们两个,是不是还有什么帐没清?”
  我盯着他:“昨天晚上是你,你去过含烟小筑。”
  秦暮道:“是。但我没有杀人,你信么?”
  我四处张望:“我师父呢?”
  “陆尘不在这里。”
  我扭头就走。秦暮在身后道:“你还没回答我。”
  我真不想说,可最终还是停了脚步:“是,我信,我事到如今还没顺过来,依旧当你是柳迟,昨晚也一直当自己看错。可这有关系么?我现在后悔了,如果我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我……”
  我忽然说不出话,陆尘千万不能有事,我径直跑出去,一只手被秦暮拽住:“等着,一会儿就有人上来了。你放心,陆尘会平安无事。”
  我挣脱不开,也没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见不远处忽然亮起些火光来:“那是……”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为我挡的那一剑?”
  我狠狠一怔。记得,当然记得的。
  他笑笑,唇边绽出那两个酒窝,浅浅地很好看,然后猛地拔剑,刺了过来。
  我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可是剑不过擦过脸颊,精准地捅在胳肢窝下,当即血流不止。
  他低低道:“保重。”伸手一推,我就凌空倒飞出去。
  我使了半截子轻功,从山腰便开始一路磕下去的,沿途被树杈子撕拉拉一通乱刮,最终稳稳当当摔进了冷暖泉边那个池子。
  陆尘将我这只落汤鸡捞起来时,我已痛得分不清南北。
  他替我抹把脸:“不要哭。”
  我拿哆嗦当点头,顺道甩了他大半身水,然后看清边上还有一个被甩了水的,是秦叔梅。
  陆尘道:“还要试么?”
  秦叔梅摇头:“我本不该疑你,反叫宋家人得逞了。”苦笑,“说来暮儿那孩子原也像我。”
  “将心比心,秦暮还年轻。”
  “他们想嫁祸秦暮,我拿你徒弟挡,”秦叔梅道,“陆尘,这么着我是不是又给他比下去了?”
  陆尘道:“好生葬了秦晏。”
  秦叔梅点头:“日后没脸见我爹。”叹了一阵气,又道,“她还好么?”
  陆尘道:“我上回去都是多少年前了,改天你自己去瞧。”
  我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一句,怎么哪哪儿也听不明白了,最末的两句说的又是谁呢?不防被陆尘揽了肩膀:“走吧。”
  再后来的,我回了桑家坞陆宅,听着的便同杭州城其他小老百姓的差不多,《无影剑法》不知所踪,虞王爷亲手废了世子功夫,之后大病一场,但世子所犯究竟何事,又是众说纷纭了,有说是将自家秘笈偷去给别人的,更有言之凿凿的,世子亲手将新婚妻子推下清凉山,莫愁谷不少弟子都看见了的,是以宋家巴巴地把长子宋子靖填进去,拜了虞王爷为师,结果才两年工夫,风头正劲,忽然就听说暴毙了。
  颜朱说:“我记得他家兄弟好几个的,也不用太愁。”
  果然没多久,便传出阮霜之子阮西晨进莫愁谷的消息。
  尾声
  二十八、
  那年世道昌明,却也江湖寥落,各派奇人异士英雄豪侠,大多无处叱咤。早时还有不死心的几个,四处搜寻什么宝剑秘笈,到后来除了一个南京的莫愁谷勉强撑着台面,其余那些,也都渐渐地消磨殆尽了。
  也有说莫愁谷如今亦是十分萧索,连带着江南会剑也一回不如一回,虞王爷终究年纪大了,烂摊子便作了顺水人情,送给神通广大的宋家打理。
  有一次听见沐意闲话道:“秦叔梅这个老糊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年我费尽心思帮他把儿子调养得好好的,非要他回去,还敢用什么续玉散,定是苏浣跟着撺掇的,不要命了。”
  我低着头在帮他煮水,手一抖,差点没洒到地上去,只听陆尘淡然道:“莫愁谷是秦家历代辛苦撑持起来,师父在时更是费了大心力经营,叫他撒手,已是极难了。”
  沐意挺不以为然:“到头来弄得没骨气,还不是摊给别家?”又喃喃几句,“可惜了那孩子,被他爹折腾的,性子又别扭,如今连个音信也没的。”
  “若看得开,倒是好事。”陆尘道,“只是他那根筋,旁人勉强不得,也只等他自己扭回来。”有意无意侧过脸来,竟像是对我说的。
  我仍是垂着脑袋只管煮水,听见沐意幽幽叹道:“反正灸疗断了五年,我也无能为力了,总归不是练功夫的命。”默了一阵,声音骤然响起来,“小青山不是病了吧?手抖得这么厉害,过来我瞧瞧。”
  这下可好,一炉子沸水都撞翻在地上,幸好没伤着谁。
  那日后来下了大雨,便重新煮了水,留在沐意寓处喝茶,仍是南屏芙珠,存的那些老茶喝没了,还剩下几筒新的。
  新茶滋味霸气,劲道十足,出汤又晚了些,愈发冲得我龇牙咧嘴,却还是吞下肚去,齿颊间回甘生津,倒也很有些快意。
  沐意却搁了杯子叹道:“非得冷暖泉水才泡得出味,不喝也罢。”扯着嘴角冲我笑,“瞧小丫头小眼睛小鼻子的,其实也耐看,哎,怎么还没找着婆家?”
  我脸一黑,却听陆尘不喜不惊,将他这一句顶回去:“慢慢挑,别挑走了眼,做师父的总还养得起。”
  那之后有一日,他终于谈到顾浪:“其实无影剑法早就毁了……最后一个练过的,是你爹。但是秦家一直将这件事瞒着。”顿了顿,“他很聪明。”
  我仰着脑袋,想不出那个聪明的爹,该是个什么样子,于是说了句玩笑话:“师父,你那时会不会认错了?那石头坠子谁的脖子上都套得。”
  陆尘却认真道:“你脖子后边有一道疤。”
  “啊?”我闻言立马伸手过去,他抓着我的手抚上后颈,果然有疤痕,却是极浅的一道。
  陆尘道:“拂云剑最后一招点腕,同无影剑法里的双吃很是相像,只是无影里那一招最难学,需借着小指尖上力道,顾浪当年是瞒着师父学的,很得其中要领,他的剑法因而突飞猛进,只是自此也十分好认。你脖子上这一剑,便是他自己留的。”
  我纳闷:“他要杀我吗?”
  陆尘点点头:“你娘因他而死,他心中有愧,本意与你同归于尽,最终没下得去手。”顿了顿,“青山,你爹当年做过一些糊涂事,也惹过仇家,但如今也都过去了,为师一直没告诉你,是希望你简简单单活着,往后也是一样,从来跟你没关系的事,不用你来担,你明白么?”
  “我明白的,”我说,“可是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可别一个人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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