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白头吟

第64章


  一曲还未完毕,先前手提阔口大刀的汉子便嚷道:“弹什么破琴!咱们是来杀这个小娘们儿的,都怎么了?”
  他一声怒喝,顿时便有几人从中抽身出来。水红衫子的江三郎却一掌向他飞去:“吃爷爷一掌,也让你尝尝坏了爷爷兴致的甜果子!”音还未落,那汉子便已倒在三丈开外,口内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正欲趁乱逃走,无奈眼前一人抱剑而立,面色寒冷,杀意沉沉地当头罩下,令我不敢移动分毫。众人还在征楞间,他寒声道:“杀还是不杀?”
  众人被他一声惊醒,顿时异口同声:“杀!”一瞬间,几乎每个人都摆出自己的绝招,预备将我一击拿下。我笑得越发悠闲,指上琴音不断,慢慢将内力灌到琴音中。当年鬼面将我捆绑置于苍莽古林中,我不仅领会花之音的要义,也将其融入自己的所练的九音功里,但是从未使用过。
  琴音渐渐漫入山峦,飘洒在莽莽林原。由于内力的灌进,琴音充满张力,在飞扬的过程中转为一把把锋利的刀剑,漫天洒下。琴声铮淙中,只见十人中只有两三人倒下,其余七人依旧在剑雨中前进。我一改当下的春意融融,琴声铮铮然,于苍凉沙漠而起,杀伐声隐隐灼灼,不一会儿万马奔腾,纷至沓来,铁骑声轰然而起,踏碎一地的山河,山川也为之动摇。然而苍凉之气一路拔高,杀气也随之漫天而来,直腾云霄,高无可高,忽然一路急转直下,瞬间,积聚在高空中盘旋良久的杀意汹涌而来,直如黄河滔天的巨浪,俯冲而下,凶狠悍厉,竟是势不可当。莽莽古原中似乎刮起了一阵飓风,顿时风卷残云,高大林木拔地而起,无数碧叶纷纷震落,飘洒而下。不一会儿,狂风卷过,琴音气势减缓,风力渐消,直至消隐无形,只有林间横七竖八的巨木宣告着这一场森林的浩劫。
  我扫视一圈四周,那十个围攻我的杀手已不见身影。细细辨去,偶尔可见几片布帛挂在参天巨树上。顿时胸中一股血腥气直冲喉头,我强忍住腥甜,将一口鲜血包在口里,抱了琴缓慢出了古原。待确定无人跟踪时,才将口中鲜血吐将出来。这一下又将我惊住——只见那血呈暗红色,绝不是正常的鲜艳血色。
  我细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中的毒,乃是最最厉害真正无药可解也无法可解的七日断魂散。
  我哑然失笑,为什么江湖上动不动就是百日伤情,七日断魂?把生死界限这样明朗地说出来,真不知是为了炫耀还是为了让中毒者安排后事。所幸关于帘生我已然安排妥当,了无遗憾,如今只剩下宋连和师父。宋连就在苏州,当即便可与他会合。师父那边却是怎么也撑不到了,只能写封书信表达一下这些年来的恩情,其余只能来世再报了。又将帘生赠我的东西一一检查一遍,并无损伤,这才安下心来。
  心中有了计较,当即运功休息一阵,便提步往苏州城内走去。
  将将走到城下,便听一阵幽幽的琴声传来。细细听去,琴声丝丝入耳,如泣如诉,震人心怀,引人相思,且精致异常,然而又不失一派天真烂漫,像是一个男子对爱慕已久的女子抚琴诉怀,低低诉说着无限相思。我听着,不禁想起帘生,今生再也不能同他相见,更觉相思入骨,丝丝烙入血脉,不禁落下一滴清泪。
  正在低头伤心,头顶一声欢喜闯入耳际:“阿薇!”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个白衣公子从城头一跃而下,怀中抱着一张琴,翩然落在我的面前。我讶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宋连。他却一把将我拉入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我缓了半天,才眨着眼睛,使劲抓着他的肩:“你刚刚是从城楼上跳下来的?”
  他得意地点头。
  “没死?”
  他白了我一眼:“大白天的,尽说些鬼话!”
  我白了他一眼,看到他手里的琴:“你卖艺啊?”
  他无言半晌,才扫过我,看到我怀里的琴,也白了我一眼:“你卖艺?”
  我们相视一笑。但是没走几步,我便一个腿软,急忙之中抓了宋连的衣襟,结果他被我拉倒在地,两人跌坐一团。我没捞到救命稻草,倒被他带累,不由骂道:“你是男人吗,竟然这么弱不禁风一带就倒?”
  他不甘示弱:“你还是女人吗,竟然徒手将一个大男人拉倒?”
  我很惊讶他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想起自己这个师父,便觉很不错。两人玩笑着一路到他们家。刚刚到得门前,便有好几个仆从从门外开始接起。接着那包袱的,端水的,倒茶的,没坐一会儿,又有一大桌菜肴端上来。我看到满桌的佳肴,顿时将刚刚的相斗之事抛到脑后,只一味大吃大喝。
  宋连说:“你这得有几世没吃饭才能练成这幅德行啊。”
  我白他一眼,不理他。他继续打击:“哎,这么大的饺子你一下都吞了,还是不是女人啊?米饭别人都只吃一勺,你怎么吃这么多?哎,这样吃我可养不起你啊——”
  之所以停住没继续打击,是因为突然看不到我了。
  我躺在地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但可以想象,宋连一脸惊恐的表情。且从他嘶声力竭的大吼当中,我再也不能忍受他找我的地动山摇了,连忙深呼吸一番,才缓过来,微弱地道:“我在这里。”可恨的是,宋连的耳朵简直大条到我想把它们割下来,因为它们着实没什么用处。我一连说了四五遍,已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他才恍然大悟般地看见我躺在地上,结果一瞬间就脸色苍白,以为是食物中毒,将食物都用银针试了一遍发现没毒才将我从地上捞起来放到床上去。
  我倒在床上无力地想,这下惨了,原本我还有七日寿命的,被他这样折腾,能活过三天就已经该念一万遍的阿弥陀佛了。可是现在全身无力,想要换个人投靠投靠都没有力气爬过去,只能认栽。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宋连领着大夫来给我看病的时候,我才聚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下牵得我周身酸软无力,简直是得不偿失。
  那老大夫捋着胡须,号了我的脉,但摇头不语。我知道他的意思。宋连却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差点就将菜刀驾到那老大夫脖子上了,他才冒了一句:“尊夫人有喜了。”
  我顿时下巴落到地上,瞪大了眼睛。宋连回过头来将我望着,眼神颇含深意,与他方才颇有一段距离。然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老大夫送了出去。
  回来之后,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的面前,定定的将我望着,眼神意味很不明确。我试探性地问:“你相信?”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我顿时气急:“你怎么能相信那个糟老头子?怎么可以相信他?”说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竟然奔下床来,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襟,“你听我说,实情是这样的:我被皇帝赶出了王宫,就直接来找你,结果半路杀出个江三郎,一不小心中了他的七日断魂散——”
  他截道:“皇帝将你赶出了王宫?”说着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我,搞得我不得不一直后退,最后退无可退,被他逼得退到了床上。他神经质一般地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我们大眼瞪小眼,彼此呼吸可闻,他突然手一扬,愤愤起身,疾走几步,又回转身,指着我问,“你说,皇帝那小子把你赶出王宫?”
  我茫然地点头:“是啊,我是这么说,但是,这、这关你什么事儿?”
  他顿时手撑着额头,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可惜我还没有欣赏完他头痛的风姿,便又全身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他惊疑地奔过来将我抱起:“你真的中了七日断魂草?”
  我点了点头:“此次来就是和你作生死之别的。”我本来没有这样想,如今胡乱一说,正正说中心怀,不禁触动伤情,感觉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宋连了,眼泪登时便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宋连一见我的眼泪,初初还以为我诓他呢,渐渐感觉我是真伤心,才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当下连忙又去请大夫,几个大夫一同会诊,均断定我已中七日断魂草之毒,所余生命不过六日,将他吓得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半天也没能站起来。
  我见他这般形容,浑不似平日里那个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主儿,顿时心中感动,但也无法,只得坐在床上弹些曲子宽慰他。哎,我的命运何其悲惨,自己得了绝症倒还来劝说别人莫伤心!
  待到宋连缓过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了。那时我正穿了一身白衣,坐在软榻上弹琴。宋连手里搬着一张软榻,放在我的对面,也侧身躺了。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唇角勉强带着一丝笑意,眼中点缀着几缕忧郁和伤心。
  他忽然淡淡地道:“你如何被他赶出宫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尽量云淡风轻地开玩笑:“他和宫里一个女人睡觉,我受不了,他赶我走我就走了,还同他要了一纸休书呢。”
  他眉头微皱,淡淡道:“他不过是同一个女人困了一觉,你就离家出走还断绝夫妻关系?平常人三妻四妾都是有的。”虽说着这样的话,语调中丝毫也没有认同的意思。
  我两手一摊:“没办法,人的心总是这样狭窄,我的心眼儿就这么小。”这是我的真心话,若果真没有后面这一层,我大概还是会离开他。
  他看我良久,缓缓道:“阿薇,他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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