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白头吟

第65章


他眼中是我熟悉的颜色,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有一个星光落落的湖泊。我想,此生唯一的一点念想,我可以和他说,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知己,是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我想了一下,道:“不过是在离开他的路上出了点岔子,而这岔子又使我更想早点儿离开他。因此这个岔子就顺水推了我一把。”
  宋连默了一会儿,道:“可见这岔子不小。”
  我轻拨琴弦,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罢了。”
  宋连瞧了我半晌,道:“如今,你可后悔?”
  我知他是问我离开帘生之事,叹息一声,搞不清楚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人生本来就非此即彼,非彼即此。如今你看着我只剩七日,却不知我想的,乃是免去了对七日后的种种可能的害怕,诸如渐渐将他遗忘,渐渐变得脆弱而容易被寂寞打倒,或者心意改变爱上了别的人······相对死亡,我更害怕这些。”
  宋连良久沉默,忽然低声道:“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我低头思衬良久,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便道:“你我之间,何曾有过明白不明白之说?”
  宋连神色一滞,半天,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翻身躺下道:“是啊,并没有。”过了一会儿,又面对着我,问道,“你与他说明白没有?”
  我拨着琴弦,思衬着,良久,才有些迷糊,道:“我问他喜不喜欢我,他虽说‘你已知道,何必再问’,我当时听着很受伤,但此刻已知其中深意,他毕竟还是爱着我的,我相信他。”说着,拨琴弦的手顿了一顿,又道,“如今我也只剩得几日光景,看他的花,还是那朵花,他的世界,也还是那个世界,我很安心。”
  宋连默了很久,忽然道:“你安心,我也很安心。”又同我开玩笑,“他那么好,我也喜欢他好了。”
  我急道:“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终究还是······断、断袖?”过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另一个问题重要,连忙道,“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好。”说完为了让宋连不那么喜欢他,列了一长串事例,条分缕析地将他的坏处说给宋连听,然而自个儿心里却荡起无限欢喜,明明心里觉得好的,偏偏还要对宋连说他不该怎么,不该怎么。宋连只是笑看着我,摇头不语。
  这样和宋连说起他,日子竟飞快地转起来。感觉还有好多事没有讲完,我竟然跋涉到生命的最后一天。宋连很是担忧地将我望着,问:“阿薇,你害怕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找了自己最好看的白色衣裙穿着,带了他送给我的小物件,抱了他送我的琴,想到花树下弹琴。可是我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只好对宋连说:“你能带我到花树下弹琴吗?帘生说,我为他弹琴时最美。我想着,有花朵的衬托或许会更美。”
  宋连说:“好。”
  宋连抱着我穿过桃花林。片片花瓣洒落我肩头,我轻轻拂下一片,端在手里,说:“帘生很喜欢桃花,因为他很喜欢吃桃子。”说罢又笑道,“这个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禁不住问宋连,“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连问:“为什么?”
  我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吃桃子啦。”说罢满心欢喜。
  不一会儿就到了十里桃林的最繁华的一段。宋连将我放在一棵花开繁盛的桃树下。我倚着他,将琴横在膝上,想了一想,道:“宋连,我想为你弹支曲子。”
  宋连说:“你想弹什么?”
  我回头神秘地朝他笑笑:“你听了就知道了。”说罢,手指攀上琴弦。我闭上眼睛,脑中一件件与宋连一起的经历出现在眼前:初次见面,他睡倒在我的门口;我给他取了昵称小连,他半天无语;我要他弹琴卖艺,害他在大街上丢丑,自己却躲到人群中不敢出来;我被他感动的差点儿以身相许,结果因为太执着于真理而失败······
  琴声随着回忆一波波漾出,都是我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良久,一曲完毕,一滴晶莹的泪滴落琴身,我连忙伸手擦去,掩了哽咽的声音,回头笑着问他:“好听吗?”
  他看着我,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好听。”我的眼泪不禁涌了上来,连忙回转头,又听他道,“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感觉他落了泪,低了头。我强忍住回身的冲动,将自己死死定在那个姿势上,良久,才回复笑容,看着面前飘落的桃花,说:“我想为他弹一支。”
  宋连的声音略带哽咽:“我帮他听着。”
  我浅应一声好,手指颤抖着爬上琴弦。半天,才缓缓拨出第一个音符,然而早已经泪流满面。我顿了一下,伸手决然地擦了下眼泪,又重新开始,口中对宋连道:“刚开始在宫里的时候,我常常捉弄他。我会花一整天的时间躲在一个角落里思考如何能让他生气这个问题,第二天马上付诸行动。一旦失败,我就会大喊无聊无聊。真想不通我一个杀手竟然会这样贪玩。”说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有一次,我们出宫去玩,两人各买了一个面具,结果在人流中走散了。我没找到他就一个人先回宫了,没想到他竟然到第二天天亮才回来。后来问随从,说是找我找了一夜。他竟然就因此讨厌起面具来。”说着说着,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粒粒往下滚落,慢慢地变成小溪,不住的流淌,全部都落在帘生送我的琴上面。
  微风轻轻拂过,片片花瓣飞舞而起,枝头桃花灼灼绽放,落满了我的周身。
  一曲将将完结,我的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瞬间便倒了下去。宋连托着我,问:“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分分流失,但我不敢废话,只是慢慢地想着要说的话,慢慢说与宋连听:“我死以后,若是帘生寻我,你就拿着这张琴,将我方才的曲子弹给他听,告诉他,我这一生,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幸福的。提醒他,他答应过我的,好好活下去,再找一个值得相爱的女子,认真呵护他,保护他。我缓了口气,又道,“叫他不要为我报仇,因为是我自己杀戮太重,才毁了与他的幸福。你告诉他,我会在奈何桥下等他四十年。一定要提醒他,提前来会找不到我。四十年后,我会一直守在奈何桥下,等着他······”
  意识模糊的瞬间,我感觉眼前有朦胧的幻影:帘生骑着一匹白马,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飘然而至我的面前。然而不过是一刹那,便没了影子。我想,那是幻影,大约是我太思念他的缘故。
  我重伤归来,他紧紧抱着我,说:“阿薇,我好想你,时时刻刻都想。”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我也想对他说,我想你,很想,很想。想了想,觉得若是有时间,还可以诗意一点,譬如“相思血泪抛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譬如“飒飒东风细雨来,点点相思水中开”,譬如“若有来世,我还作你的妻子好不好?那时我不再是一个杀手,只是千里水乡中一个温婉的女子,能够织出六十四色的锦缎,绘一手山河日月的好画,随手可做几样下酒小菜,可以为心爱的人缝缝补补,粗茶淡饭地悠闲一生。你也不再是一个帝王,只是手握诗书的年轻公子,没有万贯家财,没有万里江山,有的只是万卷诗书,与我的千般情意。我们一起元宵围炉,中秋赏月,重阳把酒,弹琴诗话,作诗互酬,自由自在、汪洋恣意地过一生······”
  可惜,我再也说不出了······
  此生缘已尽,共相待来生。
  
第五十章 尾声
更新时间2012-3-16 22:52:35  字数:5600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凤九提着宫刀,定定地立在扶风院廊檐下。看着漫天的风雨,他回望了一眼独坐屋内的青衣人,不禁眉头深锁。自从王后离开后,这位拥有万里河山的帝王除了上朝,便总是独自坐在王后居住的扶风院内处理国事。
  可是当初?
  凤九不禁轻轻叹息一声,当初怎么样?当初,明明是陛下一纸休书将王后赶出王宫的,如今既对王后深深思念,当初为何要借着自己将他赶走呢?被自己最爱的人赶走,这是多么巨大的伤痛啊。自己想一想都难以承受,更何况王后切身体会!
  正在沉思,朝阳门守卫王同仁求见,正在院外等候。凤九回头看了一眼屋中帝王,叮嘱属下一番便疾步出去。刚刚一脚踏出院门,王同仁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九统领,有人闯宫!”
  凤九乃是整个王宫的禁卫军统领,也是卫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统领。卫朝开国不足百年,虽承袭华朝男女平等的旧制,但许多重要职位仍是由男性主导。凤九这个禁卫军统领在整个华朝算是一个异数,但数万禁卫军并无人不服,因为他同所有禁卫军统领一样,都经过了层层考核且顺利通过,武功谋略更是精彩绝伦,宫中将士无出其右者。
  按照先前的旧例,若是有人闯宫能够被挡下来,王同仁则会等到晚间一并通报。如今这样火急火燎,必定是出了大事。凤九沉声道:“情况如何?”
  王同仁早已习惯现今九统领的冷然,更何况今日事态紧急,容不得半分耽误,当即便道:“已过了德昌门了!”
  凤九心里一惊,声音越发冷沉:“德昌门?”
  从入宫的正门神武门开始,要经过六道宫门才能攻到德昌门,且宫门守卫从三百禁卫军起,逐道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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