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第九章 何处惹尘埃(一)


十一月,秋风伴着霜到来,卷起了绿袖月白的裙角。我站在丹桂宫外,含笑看着绿袖,六年了,她在我身边已有六年。
    绿袖扶着我,轻声道,“娘娘放心。”我点头,挥手喝退众人,似是不经意道,“肃国使臣前些天送来一个木盒,指明是父皇赐于你的。”我握着她,感觉到她的轻颤。
    扶着她走向内殿,轻声道:“我差人放在你房中了,也不知是什么物件,让父皇如此上心。”说到父皇,我的双眼又涌上了一股酸涩,绿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娘娘,皇上已经去了,若他在天之灵看到你为他难过,他也会伤心的。”绿袖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很舒服。
    我苦笑,侧了侧身子,倚着绿袖,“绿袖”。我低低地唤她,“除了你,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半响,她才道,“娘娘还有镕王啊。”我笑出声,眼中酸意更甚,“不会了,我们大抵是再也不能相见了。”绿袖止不住心中涌起的愁苦,“若是,可以相见呢?”
    “不可能的。”我轻轻推开她,坐在榻上,绿袖轻叹,“这座宫殿囚住了您。”
    我抚摸着自己的脸,“不,是这俗世囚住了我。”
    绿袖背过身去,突然就落了泪,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落泪,或许是为了那倚着贵妃榻笑得悲凉的女子吧。她所钦佩的公主是一代奇女子,她钦佩她所宠辱不惊,钦佩她敢爱敢恨,六年,她看着她的公主从一个天真娇美的孩童长成名传天下的少女,她看着她,从肃国到天朝,她看着她,从情动到心死。
    退出内殿,踱到自己房前,绿袖抬头看见一名侍女盈盈拜见,侍女轻声:“奴婢良辰拜见娘娘”,绿袖疑惑,良辰起身,扶着绿袖进房。
    “姑娘,奴婢是已殁的肃国国主近侍,前些日子随使臣大人一同入宫,奉皇命来告知姑娘一些事。”
    绿袖转身,“皇命?今上之命还是先帝之命?”良辰未抬头,“自然是先帝。”绿袖点头,瞟到良辰手中的木盒,不由得心中一慌,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良辰打开木盒,那是一支极华丽的钗,金玉为坠,钗头,是两相相缠绕的龙凤,绿袖倏地站起身,全身止不住的轻颤,因为,那钗又名——龙凤。
    国玺龙凤。
    房外的风烈烈地响,在天朝,这般冷冽似风是少有的,房门突然关上,留下房外的一片死寂。
    宁心宫
    太后半眯着凤目斜倚在榻上,冷眼看着殿下低眉顺眼的绿袖。“你说,皇贵妃冒充你,可有证据?”
    绿袖轻笑,递上龙凤钗,“太后请看,此乃肃国国主送于奴婢的遗物,而娘娘手中那支,是假的,若不信可传肃国大使辨认。”
    太后冷哼,“即使是真的,又能怎样,皇上舍得杀了她?”
    绿袖轻声道,“皇上做不到,奴婢可以。”太后抬眸,面露不解,绿袖脸上闪过一丝阴冷,“她慕恒昧,抢了我的父皇,抢了我的地位,抢了皇上,我恨不得食她血肉,将她挫骨扬灰!”
    太后冷笑,“你以为,凭你如今能做什么,皇上的心可在她那。”
    绿袖勾唇,“所以,奴婢需要太后的帮忙,共同铲除心头大患。”
    宁心殿外,寒鸦飞过,嘶哑地鸣叫,惊落了一树将落未落的叶。
    迟暮,我拥上一层裘衣,乘鸾驾往宁心殿去。太后这道通传实在来得奇怪,平日里她向来不待见我,今儿个却差人请我去宁心宫小叙,我亦不是没有怀疑,只是绿袖笑道,她今日被传到宁心宫,太后对她也还算和善,叫我放心,我方才安心离去。
    然,经一路颠簸,到了宁心宫,却并见太后,繁缕掌灯,扶我坐下,轻叹,“太后娘娘已歇下了,吩咐奴婢伺候娘娘笔墨。”
    见我不解,繁缕低声道,“太后让娘娘跪坐于此抄写经文,为天朝祈福。”我无奈地笑,半跪起身,润了润笔开始抄写,可谁知抄了几篇,竟一阵心慌,额上布满了冷汗。
    繁缕轻叹,“娘娘还需静心、宁神。”我点头,拭拭额角的汗。繁缕突然问道,“娘娘宫中的绿袖呢?今日怎不见带来?”我指了指丹桂宫的方向,示意她绿袖留在丹桂宫。
    繁缕点头,却在我不经意间暗自皱了皱眉。
    丹桂宫
    子羡端起一壶茶,皱眉问道,“你们家娘娘去了多久了。”
    绿袖答,“大抵一个时辰了。”子羡点头,抬手倒茶,茶壶却见了底。绿袖端起漆盘,恭敬道,“奴婢下去重新沏一壶茶。”
    退出内殿,转到回廊处,绿袖添了茶进去,又从袖中摸出一包纸,将其中的粉末倒入,手止不住地颤抖。
    尉迟于长廊尽头看着这一切,绿袖转身时,她看见了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尉迟走近,声音颤抖,“为什么?”绿袖满面惊慌,想侧身离去,却被尉迟拉住,“告诉我,为什么?这是什么?”
    绿袖抬眸,眼中毫无波澜,“你放心,这不是毒药。”
    “那…”
    “这是媚药。”绿袖看到他紧拧的眉,心中酸痛。
    尉迟手中更加了一分力,“你想、、、当嫔妃?”
    “是,我想。所以,尉迟,你死心吧。”绿袖拼命止住泪意,努力控制自己的声线听上去正常。尉迟低头看着绿袖,面无表情。
    “这当真是你想要的么?为妃,终身都困在这宫中!”
    “是,没有什么比权力更让我着迷。”绿袖沉声,甩开尉迟的手,向前走。
    尉迟呆愣在原地,任绿袖走出几步后将她从背后拥住,“绿袖,求你…”绿袖冷笑,“这一切本该都是我的,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尉迟方才来的路上听侍女聊起慕皇妃的身份,当时不过心下一惊,只觉得皇宫又有人作难,竟不想是真的。
    绿袖甩开尉迟,又道:“尉迟将军,别傻了,我对你从未动过心。”
    顿时面如死灰,“那么…那日在渠州,你只是利用我,好让我心软放过镕王么?”得到肯定的答案。尉迟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绿袖用力挣脱开尉迟,大步向廊外走。夜很深,秋风吹皱了一池横波。她就这样,一步步地远离了尉迟,心中苦笑,她如何不知,这是一条不归路,踏上了,便容不得半点儿后悔。
    只是,只是那孤影而立的君子,她当真没有一点儿动心么。
    除非我黄土白骨,否则我守你百岁无忧,誓言声声犹在耳,只是,尉迟,我却再是不配站在你身侧,伴你笑着落花。
    尉迟呆在原地良久,终是仰头流下了浊泪。
    入夜寒,是谁的泪,如星般陨落,划到温热的被褥中,子羡双目迷离,在女子耳边喃喃“昧儿。”
    绿袖苦笑,抬头扯下了床帷,掩住了春光。
    尉迟一步步挪到玉阶下,抬头看窗中的烛光,将月白的窗纸染成橘色。
    风烈,夕月成玦。
    很久很久,尉迟却执着地不肯离开,窗被推开,他看见了青丝凌乱的绿袖,相顾无言,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望着,风扬起好的发,一切如梦如幻。
    或许,本就是梦一场,如今,梦却是将醒了。
    绿袖低头,青丝垂下掩住了她的眼角,于是,两行泪划过脸颊,隐在乌黑的发下。
    风很大,吹得她冷到刺骨,而她却舍不得将窗关上,或许今晚后,再见便难了。
    突然觉得,自己该怨的,可,怨谁呢?这本就是她自己选的啊,她妄想了,妄想用今宵换得一生,趁着还未泯灭的灵魂,再为他立尽中宵,而后,将剩下的一切留给这身臭皮。
    月空照,孤影长,心如霜。
    尉迟含泪而笑,他如何不知她已落泪,绿袖,你心中有我,这便足够了,即使我穷尽一生也不能与你执手,那么,我愿意用一生,来守你,护你。
    泪化烟波,如同初见时,你的扬唇浅笑,淹埋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