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53 梨花落尽染秋色(17)


夜色里瞧不出他面露何种表情,只是他柔软的调子里透出凉凉的清寒:“我不祈求你一辈子留在冯家,我只希望你能嫁我一次,哪怕是做一天冯梓钧的女人,假意的也好。”
    她七绕八推逃离他的掌控,轻声推托道:“刚才我已经说得明白,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他冷静稍失,手臂又是横栏她的去路,俨然不肯罢休:“你也知道我冯梓钧与你订婚的消息已经闹得许昌府人尽皆知。”
    她侧过眸子,幽幽回话: “我只能感谢你的牺牲和成全。”
    他不甘心地理直气壮道:“若是我迟迟不兑现承诺,被人疑惑遭人疑虑,以后我冯梓钧又有何威信面对下级?”
    她顾他的面子,顾冯家的面子,她不是推卸责任:“你说过此事会被人们慢慢淡忘。”
    他毫不理会,斩钉截铁又道:“我不为难你,不会宴请许昌府大小官员,只是请来亲朋好友见证我们婚礼,明天后天一过,我会同你暗地协议离婚。别人问及,也是我冯梓钧休了你,以后你不守妇道,去找你喜欢的人,我不会横加阻拦。”
    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番妄自尊大的话,她内心不由冷冷一笑,先前的温婉转瞬即失,微微怒道:“我知道槿芝和奶奶故意演戏骗我,我不计较,你莫要再为难我?”
    为难她?
    他不仅要为难她,还要存心为难她,她恨他恼他,他已是不在乎。微弱的桔色灯光远远照着她泪痕凄凄的眸子,丝发上点点跳跃的暗黄色星星一闪一跃耀着他的脸阔,他冰冷的心又忽地动容,收起宽大厚实的手掌去抚她的左脸。她浑然一惊,急忙后退躲开。他眼明手快,亦是跟上去,千军万马的气势捏住她的下颚,紧紧地,牢牢地,不容她一丝拒绝。她紧蹙的眉头掩饰不住怒火,伸手欲打掉,却被他轻而易举识破,凌空挡在半空继而又捏在手心继而一个毫不怜香惜玉的回拧,她脆弱的右臂敌不过万般疼痛,忍不住“啊”了一声,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旋进他怀里。
    而他搂着她贴着她的后背,压抑着莫名的心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道:“若是我不想放你,你永远离不开冯家,离不开许昌,永远没有机会去找你喜欢的人。你自己掂量,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进一步死无藏身之地?”
    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他,被他冷星的眼睛三番四次打量怀疑,被他雷霆万钧的气势威逼严问,她怎会忘记真实的他?或许前一刻记得她的功,后一刻定会疑虑她的过,或许前一刻能感到他的情难自已,后一刻他已是冷漠彻底不留半分情面,或许他是多情的人,可他更像无情无义。
    他不知何时松开了她麻痹无知觉的手,不知何时丢下她扬长而去,而她孤立无援地立于这方毫无声息的凉亭,思索起方才的一幕,恍若不真实的睡梦。
    夜深人静,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瓦砾潺潺而落,敲打着竹叶青枝,铮铮作响。她早已紧闭了纸窗紧闭了房门,钻进被窝深处,仍是抵不住突然来袭的寒气。
    也许,她可以假意答应冯梓钧,趁着高堂庆贺之时,一不做二不休,大闹婚宴,宣扬冯梓钧如何仗势凌人抢她做压寨夫人?
    或许,她也可以装出迎合他的威严,披着冯家少奶奶的身份,明日出门,威风凛凛欺压良民抢劫银行一回,让他名誉扫地,让他有眼无珠,来不及娶她又急不择路地宣布欲退掉这门亲事?
    不,事情肯定不会如她想象般简单,从他将计就计接她离开谭家客栈,弄得她措手不及,她毅然明白,他不如表哥那般容易对付,怕只怕最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将自己永远禁锢在许昌。
    其实,槿芝与奶奶千方百计地埋伏不过是让她做一次冯家孙媳。
    其实,他翻脸不认人不过是让她嫁一次冯家,树立自己威严。
    其实,她也不过是跟他扮演一场假夫妻,掩人耳目。
    所以翌日晨曦,她未多加考虑便应承了他,开门见山地要求一切从简,不要奢华摆设不要锣鼓喧天不要宾客盈门,只要明天吉时拜完天地也就罢了,同时,她亦准备好简单的托词,奶奶生病,不能打扰。不过,这似乎多此一举,他仅仅冷淡地回她:“如此委屈你,以后我会慢慢补偿。”她顿时哑口无言,瞧在夫妻名义的份上,只好从容不迫,假性假情地说道:“既然如此,夫君,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还有行李未收拾干净,等到拜堂的时候派丫环来知会一声,扶我过去就成了。”他听了她调侃的话像是喝下陈年好酒,犯了糊涂似的紧随她婉风流转的背影,霎时忘记了昨晚他的冷酷无情,她的冷若冰霜。
    而后,冯府内部陈旧换新,张灯结彩,虽没有锣鼓阵阵,倒也人前人后,热闹非凡。
    而后,绸缎庄的老板已是等候客厅,认真为她量体裁衣,连连道贺不说,更是一句句地恭维:“少奶奶请放心,我会邀留洋回来的师傅专门设计一套喜服,搭配少奶奶的风姿!”她听罢慌忙挥手道:“此事不宜张扬,还是低调行事,亦也请老板不要私下议论,这是钧少爷的意思。”老板躬身道:“是。”
    而顺德孙家壁苑西厢客厅一片悄然无声。
    张澤霖左手握着丝帕贪婪地嗅着熟悉香味,右手举着宛静的书信一遍遍默读每一字每一句,面部表情恍若江海汇集,一半淡而无味一半咸甘苦涩。
    孙太太环抱胳膊,来回踱步,俨然猜测不出那玄妙的文字想要表达何种涵义,若是指派丫环过来送信,何苦要夸丫环不会不懂礼教,若是要告知她结婚,何必要提什么德从礼教。瞧着送信的丫头低着额头,胆怯的眸子乌溜溜乱转,小心窥她,她顿时笑意盈盈问道:“余小姐她最近怎样?”
    桃根恍惚地摇摇头:“可能不好,最近冯家老太太病了,老念叨她,她只好每天过去伺候。”
    孙太太“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她还真能惹万人牵挂,不过倒难为她还能记得我这个姐姐,记得派人过来送信给夜不能寐的人。”
    桃根听不明白对方话里的讽刺,只是瞧见这孙家似乎家大财大比得过谭家,这太太眼光犀利比得过太太,这看信的人相貌英俊气宇非凡比得过少爷,腿软虚虚,唯诺回道:“小姐她写信的时候,脸色煞白,神情不定,很害怕的样子,千叮万嘱我一定要将信送到孙太太您的手里,即使丢失了,也要我当面转告这信上的每一句话。”
    屋子里忽地响起一阵胜利狂笑,孙太太没有再理会桃根转而望着久久沉默的张澤霖悠然靠在沙发,帕子掩面,不由问道:“解出谜底了?”
    他嘴边弧线淡抹,摊开书信,指点江山般指点起文字,第一句的第一个字,第二句的第二个字,第三句的第三个字,依此顺接,赫然就是“我会去顺德”。
    五个清晰明白的字。
    一句通俗易懂的话。
    她想他,念他,她要来顺德找他。这作证的锦帕他怎会不明白,她那次明明上楼离他而去却又转道回来亲吻他,她那次明明去意已决却又莽撞地跑回甲板淋雨望他。她下了决定,她要来顺德,一旦来顺德,再也不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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