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54 梨花落尽染秋色(18)


(18)
    张澤霖问及桃根,宛静近况?她多数是摇头不知,却道出冯家少爷跟小姐同住一个四合院落屋檐,小姐卧寝休息之处似乎正对冯家少爷的办公书房,她每次从小姐房内退出,总是能瞧见书房的纸窗打开,瞧见冯家少爷埋头工作,小姐房间的灯若是熄了,冯家少爷亦不会太过久待。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破译宛静来信的那份激动顿时荡然无存,瞬间又陷入空空荡荡的沉思,时而怒皱双目,时而气急磨拳,时而不屑地冷冷轻笑,最后他下了地动山摇的决定,跟桃根去许昌。
    上次去许昌已是死里逃生,危险之极,孙太太听丈夫亲述时只感觉命悬一线,步步惊心,这会又听他口出此话,不由心惊肉跳,忙劝慰道:“她既然会来顺德,你又何苦亲自走这一趟?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即使不顾自己,也要顾着姑妈顾着千百万人的性命,况且她人不是身在定州谭家,是冯家,若是被冯希尧知道,你私自闯进他家里,带走他的未来侄媳妇,他哪里会咽下这口恶气!”
    张澤霖经脉紧绷,无所谓道:“冯梓钧那混蛋八成已经知道我跟宛静的关系,却不露一丝风吹响动。我想他肯定也洞悉了宛静派人来顺德,他决不会轻易放宛静离开,肯定会囚禁她当人质来威胁我。”
    孙太太立眉嗔目,不乐意道:“她既然能派人送出这封信,说明她仍是自由身,小丫头不亦是说了嘛!她在冯家是如鱼得水,闹得临死的人整天牵肠挂肚,说不定早已把冯梓钧迷得七魂丢了三魄,怎会舍得囚禁起她?”
    此话一出更是惹得张澤霖心烦难耐,坐立不安。冯梓钧是何种人物,他自然知晓,许昌之行,他被逼无处可逃只得潜入谭家客栈,上回他欲去谭家提亲,又被先发制人,失了机会,这次他设计何茂田暗找谭世棠,故意展示出跟宛静非同寻常的证据,怂恿其送至冯家,又谣言惑众当日港口宛静私放他之事,以他的心智怎会一眼看不穿,怎会不对宛静心存提防?可是却迟迟见不到他的张扬,见不到许昌局势紧张。宛静是谭世棠一门心思等待的女人,是他喜欢得无法自拔的女人,冯梓钧呢?
    他拨了军部电话,果断下令:安排渡江船只。
    成婚这日,晴转阴暗,大团乌云,群起而上,四面八方滚滚涌来,拥挤在许昌上空遮挡完霞光,霎那间风驰电掣,雨水倾盆,将那一波波道贺的客人赶至廊亭台榭。
    拜堂吉时即临,丫环着急万分,行色匆忙赶到前院禀告槿芝:“余小姐打发走了所有服侍的人,勒令我们不准打扰。”
    槿芝微微惊愕,便抽空子去了沁园。进门便见那大红喜服搁置在床,宛静素雅旗袍,静依着窗格子,神色呆滞,毫无喜庆,毫无紧张。她忙清清喉咙,唤了声:“嫂子!”以为对方会像平日里随自己打闹,嘴巴不饶人地讽刺回来,不想只是眉目清淡,无一丝感触,似乎每每惹她狂笑惹她动怒的那句现在倒与她无关,她愣了愣,思量片刻,方踱步过去,推推香肩,笑道:“我知婚姻一生只有一次,冯家这次未体面宣扬,未通知谭家宾客,也未隆重地大闹几天几夜,跟你的期望相差甚远。”
    宛静依然沉默,仿佛早已沉思在一片幻境中,任尔东南西北风,依然故我。
    瞧她不为所动,槿芝又道:“我知你是瞧在奶奶的面子,才对我哥大发慈悲,令眼相看。不过,从今往后,你成了冯家人,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嫂子,可以安心留在冯家,我们好姐妹可以朝夕相伴,又有什么不好呢?”
    姐妹?既然知道她对他没有其他情分,却是跟奶奶设计,难道她余宛静已经好到人人想娶人人想占的地步?她嘴边动容,丝丝嘲笑,却也是淡淡轻弹,稍纵而逝。
    槿芝瞧在眼里,撒娇地纠缠起她胳膊,软语道:“我哥是从一而终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是一见钟情、一世难忘、终生不负那种。若是真有一天他做出惹你伤心的事,我冯槿芝定当第一个出来替你抱不平,饶不了他。”
    她未回头看槿芝,终于直言不讳道:“他冯梓钧能瞧得上我,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如果哪天,我辜负你跟奶奶的煞费苦心,请你们莫要责怪我,不识时务,不懂规矩,伤了你们冯家颜面。”
    听她话里透出的异样尖刺,槿芝又是一怔,随之却□□满面,笑得姹紫嫣红,奉承她道:“知道,知道,我跟奶奶不会怪罪你。”见她又欲说些什么,便强推她进了床帏,撂下纹帘,半玩笑道:“所有宾客已是等待不及了,早想见见你的万千仪态。你这个死丫头今日最是风光了,不要心存报复,砸了冯家招牌。”
    她俨然吞了方才出口的话,仅是淡然回道:“我知道,我想一个人打理,你去前庭招呼客人吧!”
    偏巧门外又有人急唤她,槿芝咯咯笑了几声,算是慰藉这紧张气氛,随后关门而去。
    躲在狭小的床榻,四方昏暗的空间,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今天之事若是讲于人前,怕是无人可信,为了感恩戴德,为了一个极其要脸面的男人尊严,她竟然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无形压制到高堂,三拜天地,可当她缓缓解开颈脖处的梅花扣子,她忽然又想自己不过是要身披喜服,去演一出戏,不必真实的戏,何苦要深陷剧情,演得美轮美奂,演得辨不出真假……
    门“哐啷”一声。
    她赫然一吓,惊慌抬头,隔着若隐若现帘布分明瞧见一个晃动影子激流汹涌地动手关门,不禁失声道:“谁?”
    那背对的身影明显一颤,半晌不见其动,不见其回答,只是寂静的屋子里悄悄地响起沉重呼吸,一张一弛,一深一浅,渐渐急速,渐渐越至峰顶。她亦是愣住了,一股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背影跃然脑际,尽管相距千米之外,尽管视线阻着忽明忽暗的帏帘,她混乱如麻,不敢轻举妄动,极力分辨是自己恍然梦中,还是他不顾生死果然从顺德偷渡过来?她扑通的心跳突地静止,怕闻到帐外的新鲜空气什么都消失无踪,怕这又是一幕不可变换的真实。那身影终于转向过来,她顿时情难自已,只觉嗓子被至于灼灼烈火之上烘烤炙烤,心如刀绞却流不出一滴血泪。他沉步过来,一声,两声,每一声都疲惫不堪,心神俱焚,重音如泰山践踏她心上,踏得她疼痛难忍,心慌失措。
    当只有一厘之遥,他却陡然停住,失神地望着不通透的撒花布帘,他想说什么呢?想问什么呢?他下了船冒着大雨冒着不知名的危险进了冯家院子,瞧见的是人山人海,是喧闹无边,是大红喜字高高悬挂,是她今天跟别人拜堂成亲。若不是他亲临现场,真的难以相信,她竟然决定嫁给冯梓钧。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想念他的女人要嫁给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写信告知他会去顺德会去找他的女人准备悄无声息作别人的妻子!知道躲在里面处变不惊的人是她,他忽然不敢掀开面纱去瞧她红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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