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望西楼

第五章 空守香闺遇故知


天大亮,一夜缠绵,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床上还残留着余温,雪幽浑身疼痛,仿佛被人拆了骨,身上的疼痛,告诉着她昨夜并不是一场梦,她掀开锦被,一朵鲜红的禁忌之花,雪幽脸上无悲无喜,如同没了灵魂的木偶。
    “绿意,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绿意听到屋内人的吩咐,一惊,昨夜的动静,整个还梦院都一夜未眠,侯爷清晨离开,冰冷的面色,吩咐不许打扰雪幽,直到到日上三竿,屋内的人也没动静,绿意也不敢进去。
    忆荷院
    “夫人,侯爷昨夜宿在还梦院,直到早上才离开,昨夜的动静听说还闹得挺大的。”
    “砰”桑佩琴那染着红色豆蔻的手摔下手中的杯子,碎片飞溅,“该死的小贱人,还以为侯爷歇了心思,没想到,跳了一个舞,又把侯爷的魂勾了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还指望她在那些权贵面前丢脸,侯爷高傲的性子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面前扭动腰肢,没曾想,侯爷心里果然还有她。”
    “夫人,都是老奴的不是,请夫人责罚老奴,只是夫人啊,老奴对夫人一片忠心啊。”沈嬷嬷战战兢兢,看着阴晴不定的桑佩琴,一咬牙跪在那被子的碎片上,碎片刺入膝盖,嫣红的血液流淌出来。
    “嬷嬷,我自小由您带大,您的心我又岂会不知,此次也只怪那贱人命好,我只是一时气结,才会对嬷嬷发火,嬷嬷,大人大量,切莫怪罪。”桑佩琴笑着扶起沈嬷嬷,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夫人,若还让她在侯爷身边,要是生下子嗣,只怕您的地位会……”沈嬷嬷松了口气,擦去额间的汗水。
    “哼,我才是这侯府的女主人,她一个舞姬,要在这侯府生存,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个福份,沈嬷嬷,你给她送去一盅补汤,多放些料,说昨夜伺候侯爷辛苦了,再去库房寻那尊白玉送子观音,告诉她要早日替侯爷开枝散叶。”桑佩琴红色的指甲嵌入掌心,眼中满是恶毒。
    “老奴知道,不会再让夫人忧心。”沈嬷嬷心中闪过一丝寒意,躬身应下,带着双膝上可怖的伤痕和衣衫上还沾着的碎片,脚步虚浮地退下。
    整整一月,端木翎都宿在还梦院,还梦院婢仆每个都喜气洋洋,微风带来了春天的讯息,梅花凋零,枝头新芽初露,本该生机盎然,雪幽却日渐消瘦,原本清瘦的脸越发吓人,面无血色,脸上总挂着冷冰冰的表情,府中的婢仆见雪幽受宠,对还梦院的人也多了几分客气,不再抠克东西,怕这受宠的姨娘,哪天生下府中第一个孩子,到时位涨船高。
    只有雪幽自己知晓,端木翎虽每夜都来,却没了那日的残暴,只是静静陪自己用饭,然后抱着自己,躺在身边一夜,雪幽也任由他去,两人虽同处一室,却相看无言。
    夜幕降临,有一股浓得散不去的黑色萦绕在冠军侯府上方,久久不散。
    静思院内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苍老的嗓音如同那地狱的鬼怪,让人听了,心生胆寒。
    “啊,救命啊,不是老奴啊,啊。”良久之后,一起归于平静,只有凄楚的风吹过,带着几声低沉的呜咽声。
    等了一天,桑佩琴没有再见到沈嬷嬷,也不知那补药,雪幽是否已经吃下,每次沈嬷嬷送去那药,都是看着雪幽喝光,再回来回复桑佩琴,桑佩琴这一天里坐立不安,心头慌乱,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夫人,侯爷,请您去静思院。”一抹黑影在门外冷冷地说。
    “知道了,本夫人稍后便去。”桑佩琴看到门外的人离去,满心欢喜,自嫁给端木翎,新婚之夜,他才留宿在自己房中,之后便一直居住在静思院,再没有碰过自己,桑佩琴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地方惹恼了他,在皇后面前还是一力维护他,如今,这么晚,端木翎传召自己去他的院落,是不是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自己的地位就能更加稳固,到时,什么舞姬,都只不过是那脚底泥罢了,想到这里,桑佩琴原本的慌乱,都被甜蜜和欢欣充斥着,吩咐身边的婢女绿萼,好好装扮自己。
    桑佩琴一身华贵的蓝底坠繁花的锦衣,精致的妆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头上缀着两副金步摇,一步一步间,叮当作响。
    到了静思院门口,正屋里明亮的灯光,让桑佩琴心头一暖,她露出最美的笑颜,抬步走上石阶,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深沉的呜咽声,有些熟悉,忽然又没了,桑佩琴摇摇头,身旁的绿萼轻叩房门,得到里面人的应答,推开门,走了进去。
    端木翎一身玄黑色锦衣,墨色的发用玉带束起,闲坐在黄花梨椅上,看不出喜怒,一把折扇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音,身旁站立着同样一身黑衣,一脸冷然的暗夜。
    “佩琴,请夫君安,不知夫君找妾身来有何事吩咐。”桑佩琴柔柔地行了一礼,姣好的面容,带着明朗的笑颜看着端木翎。
    “夫人,先坐下吧,今日,本侯请你来,是为一桩烦心事,本侯知晓夫人是一朵解语花,定能为本侯分忧。”端木翎看着桑佩琴,不吝给她一抹微小,桑佩琴有些飘飘然,在绿萼的微扶下,在端木翎身旁的主位上坐下,偏着身子看着端木翎。
    “夫君谬赞了,不知夫君有何烦忧,妾身定当为夫君分忧解难。”
    “此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近日府中常有贵重物什丢失,本侯就命暗夜暗中调查,终于抓到一个刁奴,夫人既为这侯府的女主人,本侯认为此人还是交由夫人处置的好,暗夜,带上来。”端木翎微皱眉,似乎被这桩事扰了心神。
    “是,侯爷。”暗夜出了房门,拖上一个满身血痕,头发披散掩面,看不清面目的人走了进来,丢下那人,那人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桑佩琴觉得那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有些渗人。
    “侯爷,这,这是何人?”桑佩琴问道。
    “暗夜,让夫人,好好认认这刁奴的面容。”端木翎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暗夜用手中的剑挑起地上的人的头发。
    “啊,沈嬷嬷,你,我,侯,侯爷,啊,别,你别过来。”桑佩琴借着灯光才看清那地上的人的面目,竟是自己的奶娘沈嬷嬷,微张的口中全是污血,满是痛楚的眼珠爆出,看到桑佩琴,泪水汹涌而出,一只满是血痕的手伸向桑佩琴,挣扎着用手肘移动,想爬到桑佩琴身边。
    “暗夜,别让她过去,吓坏我的夫人。”端木翎看到一脸惊恐的桑佩琴,他才开口。
    “咔嚓”暗夜眉头都不眨一下,用腿踢断了沈嬷嬷的手。
    “呜”沈嬷嬷口中发不出声音,低呜一身,在地上翻滚,弄得满地血迹,桑佩琴的眼睛慢慢收缩,嘴唇泛白,涂着蔻丹的手抓着椅子的把手,青筋尽显。
    “此人,恶行昭彰,双腿潜入府中各处,双手偷窃府中财物,人赃俱获,还口口喊冤,本侯实在气极,就未告知夫人,先行将她处置。”端木翎依然闲闲地用折扇敲击着桌面,这一下下同样也敲击着桑佩琴的心。
    “侯,侯,侯爷,就算是偷窃府中物什也不必下如此重手。”地上的沈嬷嬷已经停止了滚动,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幽怨的眼神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两人,桑佩琴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身子还是止不住在发抖。
    “偷窃物什自然没那么严重,若是谋害本侯的子嗣呢?现留她一命,算是轻饶了,夫人,觉得呢。”端木翎满脸狠厉,厌恶地瞪了沈嬷嬷一眼。
    “是,侯爷说的是,不知侯爷要怎样处置沈嬷嬷。”桑佩琴强忍着心中的慌乱,难不成端木翎已经知道,这沈嬷嬷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暴露出来。
    “这沈嬷嬷是夫人的奶娘,又是府中的老人了,今日犯下这弥天大罪,本侯念在她照顾夫人多年,只是小惩大诫,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无法伺候夫人了,不如将她送到西北,与她家人一起,颐养天年,也好成全夫人的孝心,夫人,这样可好?”一条人命生死皆掌握在这个满身戾气的男人手中,沈嬷嬷听到端木翎无情地话语,满脸泪痕,拼命摇头,那西北荒无人烟,满是山林,自己犯了错,还连累一家,去了西北,本就不亲密的夫君子女,这下恐怕会恨死自己,到头来只会死在那西北密林之中。
    “好,一切听凭侯爷安排,侯爷,妾身觉得身体不适,可否准许妾身先行告退。”桑佩琴站起身,身子一颤,绿萼赶紧扶住她,她靠在绿萼怀中,才勉强站立。
    “去吧。”端木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也不去看桑佩琴。
    “谢侯爷。”主仆二人互相搀扶,路过沈嬷嬷身边,沈嬷嬷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桑佩琴身子顿了一下,还是和绿萼走出了房门,身后的屋子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声音,入了桑佩琴的耳,也映在她的心上。
    还梦院
    灯光微弱,灯影下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在窗上,来人顿了身子,还是推门进去,女子面无表情靠在床沿上,盖着锦被,执着一本书,木然地翻页,不知那纸上的字可有入她的眼。
    “夜阑人静,你身子不好,为何还不睡?”端木翎走到榻前,满是心疼,示意绿意先出去。
    雪幽抬起头,空洞的眼睛让端木翎吓了一跳,也不管端木翎,依然靠着,翻阅书籍。
    “雪幽你拿这幅样子是来膈应我的吗?你恨我?”端木翎提起雪幽,他想从雪幽的眼中看到点东西,哪怕是一丝恨意,可惜他没有。
    “雪幽不敢,夜深人静,我要休息了,侯爷若是想留下,请自便。”雪幽轻轻拂去架在手臂上的铁腕,自顾自和衣躺在床上,只留给端木翎一个决然的背影。
    “很好,你告诉我,那碗补汤,你是不是知道何用,故意喝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对侯爷来说,有那么重要吗?”雪幽清冷的声音凉透了端木翎的心。
    “呵呵,你好样的,竟如此恨本侯,连一个子嗣都不愿给本侯生,好,你真好。”端木翎摇摇晃晃走出还梦院,满身凄楚,本以为,对她好,对她付出,总有一天会感动她,没想到,她早知晓桑佩琴送来的补汤有蹊跷,却还是饮下,若不是宫中御医来请平安脉,自己永远都不会知晓桑佩琴竟恶毒至此。
    那补汤并无奇怪,端木翎也派人检查过,反而多了几味补身的药材,才会默许沈嬷嬷日日送去,没曾想真正的毒是下在那尊白玉观音上,只要点上檀香,日日熏那观音身子,就会在空气中散发一股无色的味道,对常人无异,可是偏偏雪幽喝了那补汤,那补汤中有一味药与之相冲,会产生致命的毒药,轻者只会食不下咽,越来越消瘦,今生不再有孕,重者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死在睡梦中,让人查不出死因,雪幽冰雪聪明,又岂会不知,她却甘之如饴,虽得宫中御医查明,时日也不长,但雪幽今生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雪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平静如水,淡漠如云。
    沈嬷嬷忽然消失在这樊笼中,连同在燕京的家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他们去了何方。
    一场大病,桑佩琴缠绵病榻,总在夜间梦呓,恍惚间,还能看见鬼影索命,魔怔了一般用尖利的指甲划破身边的人皮肉,宫中御医也来诊治过,却给了无药可救的回答,未免她再伤害其他人,端木翎将她锁在房中,每日有专人送饭菜,忆荷院中,荷花凋零,枯黄一片,有时有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歌声回荡,有时又有尖利的声音划过长空,有些凄凉,有些恐怖。
    三年过去,物是人非,侯府依然百花齐放,莺莺燕燕欢聚在花园中,香风吹过,带着浓浓的脂粉味,三年,端木翎不再踏足还梦院,一个个美姬入府,他日日沉浸在那些美人怀中,脸上挂着越来越多的笑意,没了往日的冷傲,似乎在那温柔乡中磨光了自己的本性,也不去那朝堂,只知伴着美人寻欢作乐,侯府中酒醉金迷,到处都是奢靡的气息,唯有两处地方是禁忌,一处是忆荷院,无人敢靠近,一处是还梦院,无人会记得。
    雪幽拿着一封信,泪水纷飞,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
    “绿意,我要,见侯爷。”绿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三年,侯爷没有来过还梦院,这雪幽却变得怡然自得,似乎在她眼中,一切都那样抚琴作画,那画中的人,一身清华,谦谦公子模样,却没有面容,每次画完,雪幽总会烧毁,看着火舌吞噬那副丹青,她木然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哀伤。
    端木翎躺在花园的亭子里,靠在一个美人的怀中,一个美人喂他吃葡萄,一个美人为他捏腿,一个美人抚琴,一个美人唱曲,端木翎闭着眼,悠然地享受,一派闲适的样子。
    “侯爷,有个美人过来了,似乎来找您的。”
    “哦?”端木翎起身,看到已经快到亭子的人,那容貌还如三年前那样,还是那么摄人心魂,惊心动魄,端木翎心头一震,很快恢复,继续躺在那个美人怀中,示意亭子的美人继续。
    “侯爷,雪姨娘求见。”绿意和雪幽站在亭子外,雪幽看到端木翎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点疼意。
    “雪姨娘?那是何人,本侯什么时候纳了个姨娘?哦,想起来了,是花菀楼那个舞姬啊。”
    “侯爷,婠娘病重,请允许雪幽出府,去花菀楼见她最后一面。”雪幽胸口气闷,咬着唇,眼中泛着泪光。
    “婠娘?花菀楼?雪姨娘看来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即已入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人,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早该断了干净。”
    “求侯爷。”雪幽跪在冰凉的地上,俯身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真是扫兴,美人们,我们去泛舟。”端木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很快又换上不羁,左拥右抱,走过雪幽身边,没有停留,刺耳的欢笑声落在雪幽耳中。
    太阳西落,带着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天际,天空换上了星光。
    雪幽就这么跪着,任由月色的寒凉侵袭自己的身子,绿意也跪在她身边,静静陪着,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洒下一片阴影,雪幽惊喜地抬头,看到的却不是想见的人,有些失落。
    “雪姨娘,还是回去吧,侯爷不会再见你。”
    “暗夜,可否请你带我离开?我只去见婠娘最后一面。”雪幽俯身,叩了个头,暗夜终是不忍,再绿意的惊讶中,搂过雪幽的身子,提气飞身出了侯府,终于出了这樊笼,微凉的风吹在雪幽脸上,说不出的舒服。
    往日热闹的花菀楼,今夜却有些凄凉,红灯已灭,没了欢歌盛舞,有些萧条。
    “雪姨娘,我在门外等你,早去早回。”暗夜将雪幽放在花菀楼后院,飞身出了院门。
    后院中隐隐有哭声,雪幽心头一悸,提起裙角,快步寻着哭声到了一处房间,推开门,花菀楼的姐妹已经乌压压站满了房间,每个人都垂着泪,哭花了妆容,看到雪幽来了,纷纷让开了路,雪幽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绣床内,一个苍老的妇人面容惨白,双目紧闭,已经没了起伏,一只手垂在床沿上,青芜趴在床沿上,泣不成声。
    “婠,婠娘,我回来了。”雪幽走到那人面前,露出一抹笑颜,握住那双苍白的手。
    “姐姐,你来晚了,婠娘,婠娘已经死了。”
    “没有,婠娘还活着,娘,雪幽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女儿啊!”雪幽抚上那禁闭的双眸,可是那双眼眸再也不会睁开眼,慈祥得看自己,雪幽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青芜,婠娘的身后事就交给你处理了。”终于相信曾经疼爱自己的婠娘已经离开,雪幽哭红了双眼,过了很久,她才擦干眼泪,拉着青芜出了房门。
    “姐姐,你要走?婠娘如今身死,她唯一留下的遗言,是将这花菀楼给你,你走了,花菀楼怎么办,这楼里的姐妹怎么办?”
    “青芜,从我嫁人那天起,再也没了自由,他不会允。花菀楼就交给你了。”雪幽话中透着悲凉,她往后院而去,寻暗夜的身影,却没有再见到,雪幽有些惊讶,见天色已黑,就暂时在花菀楼住下。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可屋子中的人却没了之前的模样,雪幽拂过房中的物件,没有一丝灰尘,想来是有人日日在打扫,定是婠娘,想到婠娘,雪幽心中又升起一丝哀伤,她抱着被子,落下一滴一滴的泪,不知何时已经进入睡眠,一夜无梦。
    清早,雪幽简单梳洗,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乌黑的发只用一条月白色的发带束起,干净的妆容没有一丝胭脂,倒显得有些清灵的味道。
    “小心,你看什么呢?”一个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即将要撞上一个清俊公子,红光一闪,公子已经到了别处。
    “没什么,多谢。”公子回过神,看向身边的红衣女子,道了声感谢。
    “都叫你不要来了,知晓这没糕点铺肯接饼祭,还眼巴巴地送来,这里乱糟糟的,这婠娘一死,花菀楼还不知是何命运,你是不是在担忧雪幽?她在侯府锦衣玉食,哪还记得这花菀楼。”
    “红瑶,雪幽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要再诋毁她。”
    “我,诋毁?温弈尘,你……”我实在气极,三年多了,温弈尘虽人在我身边,心却依然停留在那年那个花轿中的人身上。
    “弈尘?可是你?”一身月白的仙子乘风归来,面容依旧,声音如莺。
    “雪幽,许久不见。”温弈尘和她相视一笑。
    温弈尘一身烟灰色衣衫,与雪幽坐在竹林中的石桌上,相顾无言,似不知从何说起,我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远远看着他们,那画面是那样的和谐,以至于迷了我的眼,我似乎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对面也有这样一个清朗男子,可是又忆不起,坐在我对面的人是何模样。
    “你还好吗?”良久,温弈尘才看着有些清瘦的雪幽开口。
    “我很好,你呢?”三年多未见,两人之间却没有那么热烈,反而多了几分疏离。
    “你出嫁那年,我带着武伯和红瑶去了青州,开了云合居,温家的点心在青州很受欢迎,如今在西楚已经有很多家店了,我还是想回燕京来,还是那个巷子,可是似乎一切都变了。”
    “是啊,时间真是无情。”雪幽点点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原来天空是那样的美好,她似乎很久都没有看过了。
    一只白鸽在一座华贵的屋子上空飞舞,最后落在窗棱下,一个侍婢模样的女子,拿下鸽子脚下的信,放飞白鸽,将信交给纱帘后的人。
    “呵呵,一个舞姬,有倾国倾城之貌,迷乱了多少人的心。”帘中传出一声冷清的笑声。
    自那日与温弈尘相遇,雪幽多了几分感慨,完成了婠娘的丧礼,雪幽坐在屋中,沉思,她等了很久,端木翎似乎根本没发现她的离开,不来寻,也不来问,任由她去,在花菀楼的姐妹的催促下,雪幽满腹心思都在这花菀楼中,决心要完成婠娘的遗愿。
    七日后,花菀楼恢复往日繁华,有了雪幽坐镇变得更加热闹,人总是八卦的,那些男人都想看看堂堂侯府的小妾,成了花菀楼的老板是何模样,可惜,他们并未如愿,雪幽只是幕后军师,一切前头招呼的事情都交给了红蕊去处理,还引得青芜十分不满,但红蕊倒不似从前那样刁钻,尽心尽力协助雪幽处理花菀楼的事情,对付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倒也游刃有余。
    鲜嫩的青竹青翠欲滴,晚风吹拂,发出沙沙的声响,今夜是十六,硕大的月亮犹如银盘。
    “雪幽,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温弈尘依然清润如竹,闲静淡雅,眉头微皱,看着坐在对面安然自若的女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这样很好,弈尘,这几日多谢你帮忙。”
    “雪幽,为何,我们之间变得这样的疏离,我对你,永远都不会改变,你若想回头,我依然会在。”温弈尘满含深情和痛心,看着雪幽的眸,雪幽没有再说话,也不去看那双漆黑的眸子,怕自己会心疼,青竹叶落下,飘落石桌上,如那分割线,划分两端,各自为界。
    端木翎自将绿意送到花菀楼名曰怕雪幽离了侯府不习惯,前来伺候,之后整整一个月,似已经遗忘雪幽,在没有任何消息,不知为何雪幽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温弈尘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常常去花菀楼相伴,两人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谁也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吟诗作画,畅所欲言,日子一天天过,雪幽的心情也慢慢平复,如同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
    夜寂静,寒声碎,雪幽披着外衣,踩着月光,推开房门,看着满天的星辰,心中好像缺了一角,有些怅然若失。
    “唉,雪幽,许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不错。”阴影之下有个身影慢慢走出,看到披着一袭粉紫色的外衣,乌黑的发闲散在肩头,脸颊似乎有些圆润,气色不错。
    “参见侯爷,不知侯爷深夜来此,所谓何事?”雪幽看到那人不知为何有一丝的雀跃,又看到那人脸上浓浓的愁绪,心头一疼。
    “雪幽,天狼国来犯,我要出征了。”端木翎在雪幽五步外站立,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好。”雪幽身子一震,却依然保持镇定。
    “雪幽,你保重,等我回来,若回不来,你就别等了。”端木翎忍住心中的悲痛,最后一句话似对自己说的,像低声耳语。
    “嗯。”
    “雪幽,你睡吧,我走了。”端木翎深深看了雪幽,想把她的样子印刻在心中,终还是转身离开,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雪幽向前几步,站在他刚站立的地方,伸出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落下了泪水。
    灿烂的星辰不知何时被乌云掩盖,微弱的光芒淹没在黑暗之中。
    此次天狼国似乎密谋了很久的部署,端木翎此番上战场,以副将的身份去,由没有实战经验的郑广统帅十万大军,因而端木翎处处受到压制,天狼国却犹如神助,一个个士兵犹如那人偶一般,刀枪不入,以致西楚大军节节败退,退守西风岭,戈壁之中,黄沙掩盖了战士的血肉,鹰击长空,飞跃在黄沙之上,寻找那血腥味,累累白骨,又有谁记得他们浴血奋战的模样,战争已经僵持了两个月,夏天的风中带着浓浓的腥味。
    青芜拿着一封书信,看着灰暗的天空,暗自垂泪,嘴唇泛白。
    “青芜?你怎么了?你藏的是什么?”燕京城到处在传天狼国要攻进来了,花菀楼的生意变得有些清淡,再加上青芜今日的状态,让雪幽无比担忧,看今日青芜午膳只吃了一点,就做了碗粥,送到青芜房间,青芜看到她来,忙将手中的书信藏在身后。
    “没,没什么,姐姐,你怎么会来?”
    “青芜,我们是姐妹,你别骗姐姐好吗?”雪幽看着她还留着泪水的脸,青芜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还是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了雪幽。
    “姐姐,我不想骗你,是暗夜从战场送来的,侯爷在那边郁郁不得志,每次上战场,浴血奋战,功劳都被郑将军抢下,一有事,都是侯爷承担,我听说天狼国擅长秘术,也不知他们在战场上使了什么妖术,侯爷深受重伤,不知生死,可恶的郑将军随便派个医徒给侯爷医治,姐姐,这该如何是好,暗夜不会也回不来吧,姐姐,你一向聪明,可有什么法子?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雪幽看完整封信,整个人呆若木鸡,手上的信飘落至地,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青芜,你让我想想。”雪幽拍了拍青芜的手,摇摇晃晃走出房门,她不曾看到青芜脸上已经没了泪痕,换上的竟有一丝的欣喜。
    “你们让我进去好吗?我只求见一见侯爷夫人。”雪幽被拦在侯府门外,两个家丁举着棍棒不让她进去。
    “未经侯爷允许,谁都不能进这侯府。”这两个家丁面目表情,一点情面也不留,一把剑雪幽推到在地。
    “雪幽,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两位大哥,不好意思,家妹唐突了,在下替她赔不是,雪幽,跟我回家吧,娘的病,我会去求别的大人施舍,侯爷现在在战场,哪顾得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温弈尘如天人般出现在雪幽身边,爱怜地扶起她,也不顾她脸上的惊讶,满脸堆笑,拉着她离开了侯府大门,一路无言,带她去了云合居。
    “弈尘,到底怎么回事?”刚坐下,雪幽就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云合居的糕点被赐为贡品,前些日子,我送糕点入宫,从伺候皇上身边的太监处得知,皇上似乎对端木翎十分不满,冠军侯府已经全面被皇宫的御林军接手,那门口两个家丁,功力深厚,定是那御林军,所以,你是见不到侯爷夫人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计谋?那端木,侯爷上战场,也是…。”雪幽看到温弈尘讳莫如深地点头,心中已经了然,更加担忧在遥遥战场上生死不知的端木翎。
    “弈尘,侯爷受了伤,他曾救过我,我想去战场。”雪幽下定决心。
    “不行,你疯了,那可是刀剑无眼的战场,你一个弱女子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只会给端木翎添麻烦。”温弈尘有些激动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发出尖利的声响。
    “弈尘,这是我欠他的,三年多了,他没亏待过我,他在战场,身边只有暗夜,若你得到的消息是真的,那他,此去,应该是永别,我只想见他一面,若他活着,我就会回来,我知道你有办法,可不可以帮我?”雪幽眼中全是希翼,温弈尘捂着胸口颓然坐下,叹了口气。
    “好,明日巳时,我来花菀楼接你。”看到雪幽难掩的喜悦,温弈尘觉得是那样的刺眼,默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碎裂成一片片。
    “温弈尘。”我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他,温弈尘转过身,眼中带着我并不陌生的疼痛。
    “红瑶,铺子的生意就交给你了,最近正逢乱世,糕点生意不大好,你不如回青州,和武伯一起,我也好放心。”
    “那你呢?”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有一种即将失去他的感觉。
    “我暂时不回去了,这里还有事要忙,宫中的贡品不能说断就断。”
    “是吗?温弈尘,你知不知道,你真的不会说谎,雪幽想去战场,你不想她去是不是,你打算自己去对吗?”温弈尘被我质问得哑口无言,看来正如我所料。“温弈尘,你还有没有出息,她嫁给了别人,你只会看着她的画像诉情衷,只会骗自己,全副心思投入到生意中,只会在醉酒的时候念她的名字,知道婠娘死了,你怕她难受,眼巴巴从青州赶回来,明明燕京带给你全是伤痛,还非要在这里重开云合居,还千方百计将温家点心送进皇宫,只为给她换到一两个关于她夫君的消息,温弈尘,你公平一点好吗?为何明明在你身边的是我,你的心却一直停留在她身边。”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朦胧中,我看到他手足无措,想伸手为我拂去眼泪,终究还是垂下了手,就这样看着我哭。
    “红瑶,对不起,我真的放不下,也许这是我的劫吧,我不能看她痛苦,强装开心,我不想再错过她,既然她忘不了,我来替她完成心愿。”温弈尘看到我心情有所平复,背过身,看向阴沉地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温弈尘,你这个大傻子,对不起,你若放不下,我替你去可好?”我抱着被我打晕的温弈尘,一滴泪落在他脸上,天空炸开了一道闪电,照亮了我哀伤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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