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望西楼

第四章 乱世两相伴,玉葬


我画地为牢,筑一座樊笼,却将自己困在城中。
    “梅傲然天地,可它不知,太过执著,只会让人望而却步。”花釉一袭正红,越发衬得一张雪白的小脸明艳动人,手指挑起枝头一朵红梅。
    “娘娘,天凉,我去为你找一件白裘。”芷宁见花釉点头,便匆匆离去。
    “红梅俯瞰天地,傲立暮雪,清雅高洁,娘娘又岂知它不愿呢?”
    “安,大人,你怎会在此?”听到熟悉的声音,花釉转过身,看到那人依然是一袭月白,花釉想上前,却生生止住了脚步,有些不安地站立在原地,一朵红梅调皮地从枝头滑落,落在她的墨发上,绽开了嫣红。
    “与娘娘一样,赏梅。”花釉眼中的慌乱落入安陌阳的眼中,他慢慢走到花釉面前,伸出白玉般的手,花釉却轻轻一躲,安陌阳挂着一丝苦笑,拿下墨发上的红梅,放在鼻尖轻嗅,似乎还能闻到别样的清香。
    “多谢。”花釉说得很轻,如蚊鸣,安陌阳静静地看着她,两人站得极近,却相顾无言,那熟悉的面容,却恍如隔世。
    “安大人,奴婢来给娘娘送白裘。”芷宁的声音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寂静,芷宁不着痕迹横在他们中间,替花釉披上白裘。
    “子书,我找你许久,你怎么来此了?釉儿?你身子不好,怎的在雪地里站立,若你着凉,我会心疼。”钟离容定的身影传来,大步走到安陌阳身边,却看到花釉,有些意外,伸手握起十分冰凉的玉手,轻柔地哈气,为她捂暖。
    “陛下,别这样。”碍于安陌阳在,花釉有些不自在,不停地挣扎,让钟离容定有些生气。
    “皇后怎得还如此害羞,芷宁,你陪皇后回去,煮一碗姜汤,若是皇后着了风寒,唯你事问。”钟离容定放开花釉的手,细细嘱咐,眼神时不时飘向静立的安陌阳,目送花釉离去,他才露出笑容,可是没有了之前那么亲密。
    “子书,上次棋局败在你手下,今日,朕定要雪耻。”
    “好,陛下请放马过来。”安陌阳悄然将一朵微小的红梅收入袖中,不着痕迹说道。
    从皇宫回来,安陌阳坐在花釉的闺房许久,手里拿着一个青鸾锦袋,里面放着的只有一朵红梅,似乎还能闻到那即逝的幽香。
    “红瑶,我不想再等,我想让她再回到我身边。”
    “安陌阳,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是失去,你知道,谁也不可能再回去。”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有些凄楚的背影,心泛着疼痛。
    “那又如何,断柳亦能再生,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安陌阳紧握那青鸾锦袋,眼中全是傲然,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是那样的陌生,我的心开始游移。
    初雪如洁白的鹅毛,漫天飞扬,沾上红艳的梅,煞是好看,地上铺着厚厚的雪被。
    “咳咳。”男子穿着厚实的冬衣,屋子里燃着银丝碳,熏得他双颊微红,手里执着朱笔,细细翻看奏折。
    “容定,你怎得如此不听话,太医说你感染风寒,要静养,你怎还如此操劳?”花釉皱着眉,一把抢过钟离容定手中的朱笔,看着他清瘦的面容,是那样的心疼。
    “咳咳,釉儿,莫闹,连日大雪,河道冰封,不少地方出现雪崩,道路封锁,很多百姓无法出入,若粮食供给不足,只怕百姓会受苦。”钟离容定皱着眉,这是登基以来,遇到的最大困难,他必须解决。
    “容定,我知你心系百姓,再劝你也不会听,但你必须答应我,稍后芷宁端药来,你要立即喝下,然后休息一刻。”
    “好,釉儿,只是那药甚苦,若是有你亲手做的桂花糕,那便是极好的。”钟离容定看着花釉,有些撒娇的意味。
    “已经是帝王,还如小孩一般,我去做就是了。”
    “咳咳,咳咳。”花釉离开后,琉璃殿内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已经隐忍很久。
    “芷宁,药好了吗?芷宁,你在做什么?”刚走进小厨房,就看到芷宁慌乱地盖好药罐,将一个纸团塞进衣袖,然后装出没什么事的样子看着花釉。
    “娘娘,没什么,是您看错了,娘娘,厨房烟尘大,您还是出去吧,药马上就要煎好了。”
    “拿出来,芷宁,别骗我好吗?”花釉盯着芷宁的眼睛,最终,芷宁还是从袖中拿出纸团,花釉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沾在纸团上的粉末。“这是什么,你要对钟离容定不利,还是安陌阳让你这么做的?”
    “娘娘,既然被你发现,我无话可说,这本该是你做的,可是公子舍不得,他说让你进宫,他已经后悔莫及,不能再让你牵扯其中。”芷宁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被花釉发现。
    “安陌阳到底要做什么,他觊觎的是那遥不可及的位置?钟离容定是一个好皇帝,为何他要如此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花釉紧握那纸团,完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若是可以,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花釉,你太天真,能站在公子身边的终究不会是你,公子想要的,芷宁会不惜一切让他得到,你若想将这一切告知钟离容定,随你,最后,要他性命的,终归不会是我,而会是你。”药罐扑腾,芷宁熟练地到出药汁,然后将药渣丢入灶台,看着那熊熊烈火,灼烧着药渣,厨房内升起浓烈的药香,花釉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看着芷宁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离开,她却无可奈何,花釉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
    今夜,没有星辰,黑色笼罩了整个皇宫,琉璃宫灯悬挂在屋檐上,微弱的光芒,寒风一吹拂,将灭未灭。
    花釉沐浴后,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里衣,躺在锦被中,双目却盯着床幔,久久没有闭上,耳边偶尔传来几声低咳声。
    “容定,我想为你生个孩子。”钟离容定也没有入睡,听到花釉似有似无的话,有些惊异,坐起身子,看着身旁的花釉,有些莫名。
    “釉儿,你说什么?”
    “容定,我说,我想为你生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花釉坐起身,看着钟离容定是那样的坚定,伸手脱去身上的衣衫,微露香肩。
    “釉儿,你怎么了?快把衣服穿上。”钟离容定却慌乱地拾起花釉的拿起锦被,包裹住她的身躯。
    “容定,你难道不喜欢我吗?我们生个孩子好吗?”花釉话语十分绵软,眼中全是媚态,双唇红润。
    “花釉,我不想用孩子牵绊你,还有奏折没批阅,你先睡吧。”钟离容定看了一眼花釉,琉璃般的瞳中,带着一丝歉疚和伤痛,穿上御靴,披上狐裘,再没有看花釉一眼,身子微晃离开。
    “容定,我到底该怎么办?若我只是花釉,那该多好?”花釉抱着锦被,咬着唇,泪如雨下。
    花釉握着一枚龙形玉佩,那玉佩还来不及还给钟离容定,花釉也有私心,想保留这玉佩,直到鸡鸣,花釉眼眶红红的,衬着一双赤瞳越发渗人。
    “娘娘,您可醒了,陛下唤人来说,今日不陪娘娘用膳了,娘娘,您起了吗?娘娘…”
    花釉将头埋在锦被中,耳边一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很久之后,再也没有了。
    “芷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花釉端坐在梳妆镜前,芷晴默默梳理着她的墨发,看着镜中的人,芷晴有些欲言又止。
    “娘娘,芷宁姐姐究竟做错什么,为何你要让她去织染局。”芷晴到底是直性子之人,虽在这宫中,却不似其他人一样带着假面具,此时也毫不掩饰对花釉的仇视。
    “芷宁本就喜爱这些物什,我也是投其所好,难道你不想等她学成,为你也染一块独一无二的锦,芷晴,你长大了,也该懂得打扮才是,若你有中意之人,且告诉我。”花釉示意芷晴停手,转过身,握起芷晴的手,如一个姐姐一般。
    “明明我比你大一岁,反而你却如姐姐一般老成,我的事,我自会留意,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花釉,对不起,是我口无遮拦,你别生气。”芷晴并不满意花釉的解释,语气也有些生硬,看花釉面色有些不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无措地解释。
    “没事,芷晴,我可以信你吗?”花釉抬起头,看向芷晴的眼睛,看到那漆黑的瞳只有讶异并无其他,她却有些模糊,不知该不该信。
    一连三日,花釉并未见到钟离容定,就连夜里,他也不曾回琉璃殿,花釉如一个执着的顽石,宁可坐在殿中日夜等候,直到菜凉,夜深,她却不肯去找他,去询问一句话。
    听完太监的回报,钟离容定的心又何时好过,思念就像藤蔓一样缠绕,可是他不能去,也不愿意去,他害怕听到那人亲口证实。
    书桌上放着一封封信件,满满的簪花小楷,如蚊蝇,充斥着钟离容定的眼,刻在心上,落下一道道无法掩盖的伤痕,信件边还有一个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上面刻着洛神花,枝叶缠绕,无法分离。
    直到第五日,花釉再也无法忍受心上的煎熬,挽起袖子,在小厨房内一番忙碌,一盘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在玉手下渐渐成形,承载着她满满的爱意。
    花釉带着食盒,身后的芷晴也挂着满满的笑意,她很开心,花釉终于肯妥协,再不用看到她冷冰冰的脸。
    还未到御书房,就有箫曲传出,花釉愣在门口,是一曲凤求凰,曲调还是那么熟悉,但却少了几分爱意,多了几分苍凉。
    花釉想起第一次与钟离容定见面,现在想来倒是那样弥足珍贵,想到此,箫声已停,花釉脸上也挂着笑意,想推门进去,脚步却定在原地。
    “陛下,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爱妃喜欢便好,朕可日日为你吹奏。”钟离容定那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可是话语中的爱怜给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花釉再也听不下去,原来他的心如此大,竟还能容纳其他人,而自己却傻傻认为自己才是最特别的一个,食盒掉落在地,桂花糕碎裂成一片片,与其他食物混杂在一起,污浊不堪,花釉捂着脸,头也不回离开。
    “砰”“花釉,你…。”花釉撞到一个人,赤红的双目噙着泪水,看到那人,花釉越发不堪,也不顾失礼,匆匆跑开。
    “公子,抱歉了,娘娘,您等等我。”芷晴行了一礼,慌忙追赶花釉。
    “花釉,很快,你等我。”安陌阳看着地上本该精致的桂花糕,却无人再理会,径直走进了御书房。
    花釉坐在绣架前,那是一副新作的绣品,男子刀刻般的面容,眉眼已经成形,只差唇,花釉拿着绣线却迟迟没有落针,因为那针线已经没了魂,这一副绣品也不过是一副残品而已。
    “砰”钟离容定带着满身酒气踏着月光撞进了琉璃殿,惊醒了花釉。
    “容,陛下,夜深,您为何来此。”花釉看向一脸醉态的钟离容定,收起想要相扶的手,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带着淡淡的疏离。
    “我为何不能来此?此乃,我和皇后的寝宫,对了,你便是我的皇后,是我亲自迎进宫门的皇后花釉。”钟离容定如一个醉汉,扑向花釉,将她搂入怀中,浓浓的酒气窜入花釉的鼻翼,让她眉头一皱。
    “怎么,我亲爱的皇后,这副表情,是厌恶朕吗?是啊,朕没有安陌阳那么善解人意,会讨皇后欢心,呵呵,你知道吗,他为了你,自请去治理雪患,如此忠心耿耿,朕是不是也要好好报答他呢?”
    “陛下,你喝醉了。”花釉有些恼怒,奋力推开钟离容定,身上的衣衫已经凌乱。
    “醉?我倒希望能醉,花釉,你看你多美,怪不得安陌阳对你如此痴情,在你未嫁时,就将你的喜好,你作的字画,绣品一一奉上,只求我对你青睐有加,爱护一世,呵呵,你们当我不存在,保持通信,朕却像一个傻瓜一样,对你呵护有加。”钟离容定挑起花釉的下颚,握痛了她的下巴,酒气喷在她脸上。
    “我没有。”花釉挥开钟离容定的手。
    “我不信,花釉,就让我看看我的皇后还是不是清白之躯,洞房花烛,未完成的事,今夜,我就要让你履行。”钟离容定如一只发狂的狮子,撕扯着花釉的衣衫,精致的凤袍碎裂成一片片,单薄的衣衫掩盖不了花釉如玉般的身躯,花釉抱着残存的衣衫,勉强遮盖,眼中全是失望,钟离容定根本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抱起花釉狠狠丢在床上,倾身覆上。
    花釉不再反抗,睁着眼睛,赤红的瞳仿若没有灵魂,呆呆得看着床幔,直到最后一道防线被扯碎,暴露的肌肤触碰到空气,发出一丝颤栗。
    钟离容定没有一丝疼惜,初落的血花染红了明黄的锦被,带着屈辱,花釉指尖狠狠嵌入钟离容定的身躯,却固执地不发一言,纱幔落,遮蔽了一室的旖旎。
    如同两只困在牢笼缠斗的兽,明明彼此爱怜,却不得不彼此伤害,直到遍体鳞伤,各自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短短五日,帝王的恩宠又再度降临琉璃殿,后宫中最珍贵的东西只见一批批送进琉璃殿,本就奢华的琉璃殿,越发明艳动人,帝王夜夜宿在琉璃殿,还为了皇后一人,遣散了后宫佳丽三千,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皇后善妒的名就此传开。
    春天,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可连日的大雨,却打落了新生的枝丫,灰茫茫的天空像是蓄积了千年的泪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娘娘。”芷晴看着站立在门口的花釉,满是心疼,却不知如何去安慰。
    “走吧,陛下快下朝了,我们去准备饭食。”如今的花釉,心如掉入冰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么跳动,没有什么再能引起她多余的表情。
    朝堂上。
    “咚咚”钟离容定不耐地敲击着桌面。
    “陛下,连日大雨,河堤崩塌,水患肆虐,百姓流离,饥不果腹,陛下,种种,皆因妖祸现世,祸害我玉琉。”丞相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担忧。
    “妖祸,那就请丞相大人说说,谁才是这妖祸。”
    “陛下,老臣一片丹心日月可鉴,寻一异师占卜所得,这妖祸来自后宫。”
    “呵呵,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丞相之意,皇后便是这祸害?可笑,皇后连琉璃殿都不曾踏出一步,何来祸患天下之名。”钟离容定冷笑,斜睨堂内讳莫如深的大臣。
    “陛下,息怒啊,古有商纣王受妲己魅惑,民不聊生,夏桀为妹喜缠绵香榻,乃至亡国不知,周幽王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陛下…。”
    “够了,丞相定是病了,竟将朕与这些亡国之君相提并论,来人,护送丞相回府,丞相为国操劳,此番定要好好休养,直至病愈,否则,朕实在对不起父皇。”钟离容定挥去一桌的奏折,甩袖离去。
    “钟离容定,你会后悔的,老夫就要好好看看,这锦绣山河,如何被你败光。”侍卫拖着丞相离去,远远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安陌阳看着一意孤行的帝王,嘴角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容。
    “釉儿,多吃点,你太瘦了。”自从那夜伤了花釉,很多时候都只有钟离容定一个人在说话,而花釉总是不悲不喜,连妆容都不肯为他化,总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默默吃着他夹来的菜。
    “釉儿,今日丞相冤枉你是妖姬,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也是我甘愿被你蛊惑,釉儿,你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必护你一世,那些人,那些事,你不必在意。”钟离容定看依然是一脸木然的花釉,有些失落。
    用过饭,钟离容定便离开。
    “娘娘,太后娘娘请您一聚。”
    “好,芷晴,为我梳妆。”
    花釉穿着皇后正装,淡淡的妆容,多了几分端庄,步入太后寝宫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花釉走进殿中,太后瘦如骨材,虚弱地躺在病榻上,屋中并没有其他人,看到花釉前来,她眼睛一亮,招手让她上前,花釉在太后床前坐下,太后握住花釉的手,仅剩一层皮肉包裹的手,有些膈人,花釉却反握那手。
    “釉儿,苦了你了,还让你来见我这命不久矣的妇人。”
    “母后,您莫这样说,是花釉不是,母后病得这样严重,花釉却浑然不知,也不前来照顾,是花釉不孝。”看着太后的样子,花釉的心疼和责怪是真实的,她很同情这个被宫墙锁了一生的女人。
    “不怪你,他不会让你知道的,这本就是我应该承受的,釉儿,母后已经没几日好活,母后知你蕙质兰心,玲珑剔透,母后求你一件事,请你务必要答应我。”太后像是被抽干了空气,说了这些话,就喘个不停。
    “母后,莫急,慢慢说,我答应就是。”花釉起身,轻抚太后的后背,让她可以舒服一点。
    “好,釉儿,玉琉国来之不易,是先皇一点点打下来的,我不想看到它毁在定儿手里,将来我无颜面见先皇,釉儿,我不管外面的谣言如何,我知你是良善之人,就当圆了我一个遗愿,我知有些过分,但我求你,求你离开定儿好吗?”太后殷殷切切,握着花釉的手,是那样的重,让花釉有些承受不住。
    “好,母后,我会离开。”良久,花釉才开口,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眼中再也没有光亮,放开了紧握的手,慢慢合上的眼睛,是那样安详。
    花釉摇摇晃晃走出门口,钟离容定已经站在门外,连绵的雨泼天冲下,打湿了他的衣角。
    “母后可是去了?”
    “是。”
    “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陛下,她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您的亲母,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太后凄凉的过世,让花釉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看向没有一丝悲伤,倒有些解脱的钟离容定,是那样的无情,那样的陌生。
    “有些事,你不明白,我受尽白眼,受尽流言,只因她要争,争那个本就不属于她的位子,我几次死里逃生,她却只在意那个位子,十岁起,我就明白,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陛下,流言可畏,未免陛下成为不明是非的昏君,臣妾甘愿辞去皇后之位。”花釉垂下眼帘,躬身行了一礼。
    “花釉,你说什么?”钟离容定一脸不可置信,紧握花釉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双眼。
    “陛下,请将臣妾送入未央殿。”花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眸,是那样的认真。
    “好,花釉,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如你所愿。”钟离容定颓然放开手。
    “臣妾恭送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花釉看着钟离容定没入雨帘的身躯,行了一礼,泪水却纷飞而下。
    “皇后花氏,不尽孝道,然太后缠绵病榻之时,未曾有一日照料,德行缺失,善妒后宫,动摇国之根本,朕深感痛心,废其后位,幽禁未央殿,静思已过,不得诏令,不许踏出一步。”
    “多谢皇上隆恩,妾定当好好思过,为吾皇祈福,愿吾皇长寿安康。”花釉接下那圣旨,露出一抹笑容,带着芷晴,只拿了衣衫,就去往冷宫未央殿,今日的天倒是难得放阴,没有一滴雨。
    明明是冷宫,却好像被人打理过,比起琉璃宫,少了华贵,但物什齐全,连花釉的绣架还是放在同一个位置,上面放着是一副未修完的鸢尾花,原本的那副已经和花釉的心一同葬身火海,花釉抚摸鸢尾花的花瓣,指尖的微凉传入心尖。
    容定,我们就如这蓝色的鸢尾花,彼此相近,却如咫尺天涯,我们之间的感情是那样的脆弱,万里江山,千万子民,你真能为我舍弃,甘当昏君的骂名?可我不愿,我宁锁在这冷宫之中,也不愿你挡在我身前。
    未央宫门掩,寂寞深宫锁妾心,从此君王是陌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到了深秋,枫叶染红,如一个娇羞的美人。
    “花釉,你睡了吗,陪我聊聊好吗?”钟离容定拿了一壶酒,胡茬布满,满是沧桑,坐在未央殿门口,靠着廊柱,看着一片漆黑的未央殿,喃喃自语。
    “花釉,我累了,曾经我信一个人,他却在我饭食中下药,只为让他的爱子登上皇位,他却失望了,他的爱子就死在他面前,他没有选择,我终究还是赢了。花釉,我很想相信你,可是我怕了,真的怕了。”钟离容定仰头灌下一口酒,酒水流淌出,打湿了他的衣领。
    “花釉,我本是一个骄傲的人,眼高于顶,直到遇到你,你一曲凤求凰,打开了我的心,我多希望我就是你曲中人,花釉,我还是败了,败给了你,败给了情,花釉,等我,明日,为我再做一次桂花糕好吗?”始终没有得到回应,钟离容定踉踉跄跄离开,只留下一个翻滚的酒壶,美酒滴落,熏醉了一地残叶。
    花釉坐在冰凉的地上,手里握着一副已经完成的鸢尾花,终究还是无法送出,泪水止不住落下,心上的疼一次又一次袭击脑海。
    黎明到来,却带着嘈杂的声响,打破了一池安宁。
    “娘娘,我们走吧,公子的军队马上就要攻进皇宫。”芷晴背着包袱,一遍遍劝说花釉。
    花釉却不管不顾,挂着浅笑,手下不停忙碌,只为了再做一次桂花糕。
    “花釉,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哎,真是败给你了,我帮你。”芷晴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花釉,叹了口气,终还是放下包袱,挽起袖子,与花釉一同做桂花糕。
    “花釉,呵呵,没想,你到了这地步,还如此闲情逸致。”宫里已经一片混乱,抢夺声,呼救声不绝于耳,只有这未央殿,还是一片宁静,今日的芷宁打扮得如一个后妃一样,华贵夺目,她骄傲地看着花釉。
    “花釉,钟离容定,输定了,公子得民心,公子才是正统,而他不过是一个小偷,花釉,而你,与他一样,注定是个失败者。”芷宁走近花釉,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是那样的娴静,竟觉胸口是那样的闷。
    “芷宁姐姐,你,你是来带我们走的吗?”
    “带你们走,哈哈,当真好笑,花釉,你不会还以为,我会再让你回到公子身边,祸害他吗?”芷宁暴虐地推开芷晴,打落了刚揉好的粉团,溅起不少粉尘,粉团在地上翻滚,粘了不少灰尘,再没有了纯净。
    “芷宁,你真可悲。”花釉只看了一眼,继续拿出面粉。
    “够了,别这副样子,我可不是那些被你这张脸迷惑的男人,呵呵,花釉,你看你多美,若是我划花了这张脸,公子还会对你念念不忘吗?”芷宁的身高比花釉高,握住花釉的下巴,右手拿出一把冰凉的匕首,用刀背轻拍花釉的脸,花釉却带着一丝笑意,平静地看着芷宁。
    “芷宁姐姐,不要。”芷晴从地上爬起,拉住芷宁的手,却被她一把挥开,撞在墙头上,晕了过去。
    “芷晴!芷宁,你要做什么,就快点,不要耽误我做桂花糕。”花釉确认芷晴只是晕过去,稍稍放了心,看着芷宁,丝毫没有害怕。
    “呵呵,花釉,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会来救你。”芷宁举起匕首,森寒的光一闪,花釉闭上了眼睛。
    “嗖”“盯”“啊!”一把金黄的箭插在芷宁握匕首的手上,匕首跌落在地,她却不甘地要去拿,被来人一脚踢飞,重重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愤恨地看着来人。
    “花釉,我来晚了,你没事吧?”安陌阳背着箭羽,一把抱住花釉,如好不容易找回一个珍贵的瓷器一般,很是爱怜。
    “容定呢?他在哪?”安陌阳身子一颤,恍若未闻。
    “花釉,我赢了,我来接你回家。”安陌阳放开花釉的身子,想拉起她的手,却被她躲开,落了个空。
    “容定呢,我做了桂花糕,他说要回来吃的。”花釉呆呆地看着安陌阳的眼眸,想从里面得到答案。
    “容定,容定,你的眼里只有钟离容定吗?那我告诉你,钟离容定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安陌阳如同疯魔一般,摇晃着花釉的身子,大声说道。
    “呵呵,安陌阳,我们原来是一样的,都得不到,呵呵。”芷宁看着安陌阳的样子,突然发出一阵笑意,就算吐出鲜血,她仍然在笑。
    “闭嘴!”一支箭飞向芷宁,钉在她的额头上,直接将她插在墙壁上,鲜血喷出,染红了雪白的墙壁,一双美目至死都没有闭上,定定地盯着心爱的男子。
    “公子,容定呢,容定,不要玩了,釉儿怕了,你回来好吗?”花釉痴痴的看着蓝天,推开安陌阳,径直奔向一个地方。
    琉璃殿已经没了华贵,一片狼藉,物什东倒西歪,精致的摆设上面的宝石已经被挖空,留下空洞的洞,残存的纱帘堪堪吊在廊下,琉璃宫灯已经再也没了光亮。
    一道道冰冷的风吹来,吹乱了花釉的墨发,殿还是原来的殿,可是里面再没有了等待的人,花釉木然地走了进去,一遍遍拂过床沿,书桌,琴架,绣架,泪已经流干,再也不会落下。
    安陌阳赢了,站在那至高无上的地方,赢得了天下,却失去了一切。
    安陌阳对花釉很好,他费尽一切,弥补,他找回了琉璃殿的一切,恢复如初,他却不明白,琉璃殿一身伤,从前的花釉再也不会回来,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他对我说,红瑶,你帮我好吗,我答应了,是以,我出现在琉璃殿前。
    “花釉,我叫红瑶,在你之前,我就陪在安陌阳身边。”我推开门,花釉坐在绣架前,拿着绣着,绣着一幅幅没有灵魂的绣品。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那锦袋之中。”花釉对我的到来,却没有意外,聪慧如她。
    “花釉,我不是来劝你,只是来为你讲个故事。”我变出一个绣凳,坐在她身边,轻启唇。“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有老爷,有夫人,还有小妾,夫人温婉,小妾功利,终于小妾得偿所愿,生下长子,一时间荣宠加身,贵不可言,三年后,夫人竟也怀了身孕,老爷终于记起结发之妻,对她呵护备至,却引来小妾的嫉妒,明明心如蛇蝎,却装出一副良善的模样,看着夫人服下一服服别有用心的药,十月怀胎,夫人难产,终诞下麟儿,夫人却撒手人寰,老爷早有怀疑,痛失爱妻,让他倍加小心,用一个同样刚出生的婴孩替换了亲生骨肉,只盼他离开泥沼后,平安长大,那小妾真傻,以为除去了夫人,她便是唯一,她虽如愿得到了夫人之位,可是老爷岂会被她一人拴住,慢慢地有更多比她还年轻的女子围绕在老爷身边,她如一个地狱的修罗一样,伤害了一条条无辜的性命,她做的一切皆报在亲生孩儿身上,孩子慢慢长大,围绕着他有无数的流言,看到父亲对幼弟宠爱有加,却对自己大声呵斥,他是那样的嫉妒,直到他十岁那年,他终于知道了一切,父亲竟早知母亲的毒,对自己亲生孩子下药,以致他身子虚弱,从此再不能有子嗣,他韬光养晦,直到羽翼丰满,父亲却依然想将一切交予幼弟,他发了疯得杀了父亲和幼弟,他们的鲜血溅在脸上,他才想起,三岁时,他亲见母亲给夫人的补药中倒了什么东西。”花釉像是入了迷,看着我,有些急切。
    “那个被父亲送走的孩子本在一户人家家中安然长大,却被那小妾知晓,派杀手斩草除根,无辜的人都死在那场黑夜中,养父临死前,告知一切,那孩子命不该绝,被一个仙所救,却被仇恨缠绕不能自拔,他相信了一个虚无的谣言,寻到一个双目赤红的女子,精心教养,他却算漏了自己的心,当他发现时,已经无法收拾,他只能选择疏离,默默站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注视她,最后他亲手将心爱的女子送给了自己的哥哥,看着哥哥沉迷,女子的眼中也全是哥哥的身影,他的心却愈发疼,看到女子最终被情所伤,他再也无法容忍,不惜一切,剑指亲人,看到唯一的亲人倒在血泊中,他却觉得心是那样的空,满目疮痍。”故事讲完,花釉已经泪流满面,我递给她一块娟帕,她轻轻拭去泪水,久久无言。
    “红瑶,情为何这样苦,却还有人甘之如饴。”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就算遍体鳞伤,也只为寻这世间唯一的身影。
    “红瑶,你送我去找容定好吗?我答应他要等他回来,给他做桂花糕,我只求,看他最后一眼。”
    “好,我带你去。”花釉眼中的乞求,我无法拒绝。
    一座孤坟,一片青竹林,秋风吹过,惊起几片苍凉,坟上是一座空碑,一片空白,是那样的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容定,我来了,我带了你最爱的桂花糕,我做了那么多次,你却一次都未来得及吃,这次,我们一起吃好不好?”花釉拿出一盘晶莹的桂花糕,芳香馥郁,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明明应是甜腻,舌尖却被苦味蔓延,原来,那桂花糕上粘了凄苦的泪水。
    我静静地站在花釉身后,任由秋风吹过,花釉那纤细的身子,坐在坟前,靠着墓碑,仿佛对着一个情人一样低低说着话,这一幕我好似在哪见过,花釉心中的苦,我竟有些感同身受。
    “容定,我不会让你如此清冷。”在我未擦觉时,花釉拿出一把匕首,割开了手指,嫣红的血从指尖滴落,星星点点落在坟头。
    “花釉,你做什么?”我握住她受伤的手,想注入仙力,愈合她的伤口。
    “红瑶,我只是想为他的碑上写上名字,这是我欠他的。”花釉赤红的眼眸,与我是那样相似,看着她,我好像在看另一个自己,我最终还是放开了手,花釉一点点书写,血干了再割开,而她却没有一丝疼痛,执着地书写每一个字,我实在不忍看,转过身,已经泪流满面。
    “容定,我来陪你可好?在冥府,我再做你的妻可好?”我错愕地转身,花釉嘴角已经流出鲜血,双目紧闭,嘴角却扬起微笑,桂花糕静静摆在一边,其中一块缺了一口。
    碑上的字已经完成,鲜红的字,是那样刺目,“夫钟离容定,妻花釉,共葬,执手结发,生死同穴”。
    那几个字如梦魇一样萦绕在我脑海,似乎有什么片段在我脑海闪过,我头痛欲裂,隐约间,我听到一曲熟悉的箫声,慢慢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我拖着一身疲惫,还是回了琉璃殿,安陌阳坐在漆黑的殿中,连一盏蜡烛都不曾点燃,惨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
    “红瑶,花釉呢,她去了哪里?”安陌阳抓着我的肩膀问道,他是那样的焦急,他的眼中只有花釉一人,从来不曾有我。
    “她死了,我把她和钟离容定葬在一起。”我无力地说道,我看到安陌阳周身升起暴虐之气,再没有了谦谦公子的模样。
    “死了,谁允许的,你给我滚,我再不想看到你。”
    “陛下,多保重,若是累了,我在清音观山下等你。”我看了眼那孤傲的身影,替他拢好殿门,第一次离他而去。
    “为什么,我穷极一生,只为报仇,得偿所愿,却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
    我再也听不到身后凄凉的怒吼,我会等,等他累了归来,可我终究等到了,只是一具魂罢了。
    玉琉三十六年,钟离容陌登帝位,史称殇帝,铁腕政治,以致朝堂哀声载道,丞相联合云启国,占领了玉琉大小几百个城池,虎狼之师直逼皇城,城中一片混乱,百姓纷纷逃离,偌大的皇城不过只剩一座空城罢了。
    钟离容陌拿着一壶酒,一袭月白,走上了城楼,看着已经一片狼藉的山河,不复美好,酒杯碎,绽开了碎裂的瓷花,月白色身影躺在城楼之上,手里紧紧握着青鸾锦袋,里面放着一枚白玉簪和一朵早已干涸的梅花。
    “安陌阳,你可是累了,我们一起回家可好?”我落在他身旁,拿出聚魂灯,他伸出透明的手指,慢慢吸入魂灯,这世间再也没有安陌阳,这一次,我竟已看破生死,心仿佛已经不知疼痛。
    “嗖”一支黑色的箭羽飞上城楼,我看到城楼下执箭人一身玄黑斗篷,带着银质面具,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周身泛着黑气,我看到他身边站着一个男子,那面容竟和花釉有几分相似,我还来不及细看,箭就要到,我立刻闭上眼,回了竹楼,那箭羽上的凌厉,我还能感觉到。
    “你回来了。”烜珩手上握着一个锦袋,上面绣着一对青鸾鸟。
    “这你从何而来?”
    “啊呀,竟被你瞧见了,这是玉面狐狸所赠,吾还在想如何回绝,吾这般俊美,惹了这么多美人心,当真烦恼的很。”我丝毫没有瞧见烜珩的烦扰,却见他大大的笑颜。
    “小心最后成为孤家寡人。”烜珩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就算吾孤家寡人,也不会瞧上你,赶紧去下一世,你这回去了八日,还有最后四日,还有两个魂魄未收齐,需抓紧时间,天界已经有所怀疑。”
    “嗯。”我闭上眼睛,去往西珏第九世。
    第八世完结。
    ------题外话------
    君兮,妾兮,情意绵长;君兮,妾兮,此间相忘;
    君兮,妾兮,勿忆长思;君兮,妾兮,一世安康。
    人世间的情不过如此,得不到,虽是遗憾,却未必不是另一场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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