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流年,红梅怒放,残瓣如血,没入白雪之中,岁月静好,只是身旁之人已变了模样。
“王瑶,你在想什么?”
“将军,征战沙场,逐鹿天下,当真是你所愿?”我看向北堂明镜姣好的侧脸,他一愣。
“若我说不愿,又如何,只要这天下不安,就会有杀戮,百姓流离,谁不想这天下长治久安,可是这一切,都由他定。”北堂明镜看着一望无际的夜空,有些无奈。
“若有一日,你身上不再背负这天下,你会做什么?”
“我爹曾经跟娘许诺,若是卸甲归田,在山林间置一小院,中满院红梅,等初雪落下,看红梅绽放,可惜,娘到死,都没有等到。”北堂明镜苦笑,饮下一口酒,是那般苦涩。
“家国,有家才有国,将军又何苦违背自己的心?”我看向站在廊下的一抹水烟色的身影,她站在月下,那般深情,落在我眼中,我的心竟为她而痛。
“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乃是天任,如何能卸?天下一日不安,我就一日无法脱下战甲。”北堂明镜这话不知是对我说,还是廊下的女子,蓝夕鸢身子一颤,离开后,只留下一地残影。
蓝夕鸢如命运既定般,在三年前早已出现在北堂明镜身边,可今世,北堂明镜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家仇国恨,儿女私情于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负累。
云启两百二十五年隆冬,琅琊王北堂翼寒率十万将士出征西楚,在宁城遇挫,十万大军仅剩三万余人,灰心丧气,各个灰头土脸,身上的战甲的都是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谁的。
一辆简陋的木板车,雪白的飘带随风飘扬,白布围绕,隐隐约约可看出里面躺着一具英雄的尸体。
北堂明镜坐在白马之上,手臂上束着白绸,穿着一身银甲,银甲上粘着凝固的血迹,胸口破了一个洞,一言不发。
军队到盐城之时,北堂明镜率先下马,骑兵也纷纷下马,低着头,接受听风而来的百姓凄楚的哀嚎,铮铮汉子,皆动容。
“将军,我儿子呢,我儿子为什么没回来?”一个老妇在媳妇的搀扶下拦住了行走的队伍,一声声的问话,都让每一个人无言以对。
“王爷啊,小儿随你出征,如今应是无法归来,为何连尸骨都不曾带回。”一个老伯扑倒北堂翼寒的木板车边,声声泣血。
“是啊,王爷,为什么连尸骨都带不回,难不成要客死异乡吗?”
此言一出,本就激动的百姓越发群起激愤,纷纷靠拢,队伍无法再前进一步,有不少激动者已经围拢北堂翼寒躺着的木板车,似要将已经身死的北堂翼寒揪出去质问一番。
“都别动,家父已逝,不容你等扰乱。”北堂明镜伸手拦下激动的人群,身旁站立的士兵也纷纷护住北堂翼寒的灵车,但那些百姓脸上的泪水和哀伤,都让所有人不忍,士兵拦不住激动的百姓,有些人甚至已经揭开了白布,透出北堂翼寒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北堂明镜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轻易不敢出手,战甲上渗出点点血迹,让我心头一惊,准备出手,逼退如潮水般而来的百姓。
“住手!”人群皆停止动作,看向来人。
一个老妇,头发斑白,拄着拐杖,身旁一个穿着青黛色的女子搀扶着她,女子极美,一双水剪瞳透过人群,紧锁着一身银甲。
“老身乃北堂翼寒之母,我北堂家世代为将,自第一代家主便为国征战,出战百余次,只为护云启上下平安,北堂世代家主皆未活过四十,战功赫赫,为国征战,身先士卒,在所不辞,老身说这些不是为邀功,只盼接我子回家,安气英灵,望各位能行个方便,老身铭记各位今日恩德。”老妇盈盈一拜,身子不住地颤抖,泪水已经模糊了眼。
百姓也是失去家人,明白老妇的心情,有些躁动的人群,渐渐得到了安抚,纷纷退离。
“别听她假惺惺的,她儿子是人,我们的家人就不是人了吗?活生生得去,却连一具尸体都回不来,为何就她儿子不必埋骨他乡?十万大军,怎么就因小小的宁城一战全军覆没,只有他北堂家还有一息尚存。”隐在人群中的一男子突然出声,使得本已安静的人群又再次躁动起来,纷纷用仇怨的目光射向那老妇。
“奶奶,小心。”身旁的女子小心翼翼护住老妇,未免激动的人群伤到。
“各位,我北堂家对得起天地良心,每次战役,我父都随军正面迎战,从不退缩,此战拭逝去的六万八千五百二十三人,每一个都印在我心中,我北堂明镜向天起誓,必向西楚讨回这些英灵之魂魄,若各位仍是不满,剑在此,我北堂明镜用血肉平复。”北堂明镜抽出佩剑,盯在地面上,剑身摇晃,散发着凄凉的光。
此言一出,人群皆静默,只有一人还妄言,一道微光直射那人,再无流言。
灵车顺利入了琅琊王府,刚入府,揭开白布那刻,老妇扑在北堂翼寒的身躯上,老泪纵横。
“寒儿,你也要离母亲而去吗?你怎这般狠心!”
“奶奶,您别伤心,对身子不好,父亲的仇,我会亲自向西楚索要!”
“啪”“住口,你这不孝子!你父亲刚死,如今北堂家只剩你一根独苗,你想让北堂家绝后吗?”老妇转过身,用最大的力气甩向北堂明镜如玉的脸颊,说完,气喘吁吁,身子摇晃,若不是身旁女子相扶,早已摔倒。
“奶奶!”北堂明镜捂着脸,倔强地看着老妇。
“明镜,别说了,奶奶,当务之急,是先让将军入土为安才是。”
“嗯,夕鸢,你扶奶奶进去。”老妇点点头,瞬间衰老了几分。
“世侄,老夫人刚刚痛失爱儿,难免激动些,眼下应以你父亲身后事为重,我要先行入宫向圣上述职,你多保重,节哀顺变。”沈放拍了拍北堂明镜的肩膀。
“多谢世叔,明镜明白。”
目送沈放离开,北堂明镜开始有条不紊布置灵堂,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就连棺木也早有准备,就连婢仆也驾轻就熟,北堂家男儿皆战死,白事是北堂家常办之事,是以每位出战的将军在出征前就已准备好棺木。
“将军,你的伤口应是崩裂了,你先换洗下伤口。”北堂明镜不辞辛劳在堂内忙碌,连一身战甲都不曾脱下,我看着他肩上渗出的血迹,难言的心疼在口中蔓延。
“小伤而已,无碍,将士都已回家,你也快回去。”
“我没有家,你身上的伤不轻,先治理。”我寸步不让,北堂明镜恼怒地瞪着我。
“北堂明镜,你是不是也想躺在寒叔叔身边,家中可还不曾准备棺木。”一声清朗略带严厉的声音响起。
“蓝夕鸢,你不去照顾奶奶,来此作甚?”北堂明镜看向来人,眼眸中水波一晃,声音微颤。
“奶奶服了安神汤已经休息,我看到你肩膀上渗出的血,既然受了伤,就乖乖治伤,这里少了你北堂明镜,依然可以。”蓝夕鸢揪住北堂明镜的手臂就往内室拖,也不顾北堂明镜的挣扎。
“蓝夕鸢,今生,你比我早在他身边,你到底是谁?”我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皱着眉思索。
再见北堂明镜时,他已换上一身月白,银竹挥洒在衣袍间,踩着温煦的日光向我走来。
“你怎还在此?”
“我无家,不知去往何处,我乃将军之亲卫。”我靠在廊柱上,懒懒地说,有些赖皮之意。
“北堂王府偌大,岂无一亲卫安身之处,明镜,他既救过你性命,那便让他留下吧。”还未等北堂明镜出声,蓝夕鸢就端着药走来。
“多谢蓝姑娘。”蓝夕鸢冲我一笑,她那双水剪瞳似乎能将我看透,我同样也了解她在此的缘由,我们就像知己彼此了解,却都不戳破。
“你又想作甚?”北堂明镜好看的眉纠缠在一起,肩上的伤隐隐泛着疼。
“你忘了喝药。”蓝夕鸢眯着眼,将药碗举到北堂明镜面前。
“只不过是小伤,我喝便是。”看着蓝夕鸢眼中闪动的危险的光芒,北堂明镜苦着脸,一口气将漆黑的药饮下,将药碗丢给蓝夕鸢。
“吃吧。”蓝夕鸢笑眯眯地将一块糖糕塞进北堂明镜口中。
“我又不是小孩子。”北堂明镜虽这么说,糖糕却入了腹,口中蔓延的甜蜜冲淡了药味的苦涩,他漫步走进灵堂。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晃神。
“有时,他就是一个孩子,一旦触怒,他就如发怒的狮子一般,我不能时常陪伴在他身侧,可否劳你在旁多加劝解。”
“为何要与我说?”我有些莫名看着蓝夕鸢。
“你看他的眼神与我很像。”蓝夕鸢冲我意味深长一笑,在我耳边轻语,就踏着步子离开,我却惊出一身冷汗,认真审视自己的装扮,依然是戎装无疑。
无论夜多么长,多么黯淡,总会被阳光所替代。
和煦的阳光照亮了白雪,纯净的雪开始融化,枝头的嫩芽开始冒出小尖,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一个冬天阴霾。
“宣琅琊王之子北堂明镜觐见。”
北堂明镜进了端和殿,谁也不知道云启皇帝云驰与之闭门详谈了什么,直到正午时分,北堂明镜才步出皇宫,匆匆回了琅琊王府。
明黄的圣旨随即而来,王府众人跪在堂下恭迎。
“琅琊王北堂翼寒,精忠报国,为国捐躯,朕甚感痛心,追封其为精忠侯,特赐入皇陵,其子孙世代继承王位,然西楚帝残暴无度,百姓哀声载道,天降任于云启,琅琊王之子北堂明镜有乃父风范,承兵帅之才,现令其即刻继任琅琊王之位,任命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十万军师,三日后征讨西楚暴政,还世间以清明,钦此。”
“臣北堂明镜接旨,谢圣上隆恩!”北堂明镜接下圣旨,命人送宣旨太监出门,紧握着圣旨,看不出表情,
“天,你为何不放过北堂家!”老妇哀戚看着白茫茫的天空,身子止不住颤抖,蓝夕鸢在一旁搀扶,漆黑的眼眸也全是痛苦和哀愁。
“奶奶,报效国家,乃北堂家世代祖训,国未安,何以为家,奶奶,您就让孙儿去吧。”北堂明镜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全是壮志未酬。
“你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明镜,你长大了,奶奶管不了你了,奶奶是半截身子已经埋进土里的人了,只盼你别再让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妇扶起北堂明镜,泪光在眼中打转,也不要蓝夕鸢相扶,摇晃着身子,只留给北堂明镜一个凄凉的身影。
“北堂明镜,你,当真要出征?”蓝夕鸢盯着北堂明镜的眼眸,染上了烟雾。
“是,皇命不可违,夕鸢,奶奶,就交付给你。”
“北堂明镜,你就没有其他话要与我说?”
“有,你保重。”蓝夕鸢亮起的眼眸瞬间黯淡,北堂明镜的心隐隐作痛,说不出的苦涩。
微雨如丝,飘荡而下,星星点点,打落刚萌芽的枝叶。
三日,是帝之宽容,短短时间里,北堂明镜不去看蓝夕鸢,日日泡在校场与我比试,蓝夕鸢则备好晚膳,很是丰富,却从不见她一同用膳,各自都像堵着一口气,等对方先妥协。
“蓝小姐,我家小姐请您过府一聚,软轿已经在门外等候。”
“好,稍等片刻。”
没多久,一顶深紫色软轿出了琅琊王府。
蓝夕鸢穿着一袭淡蓝色纱衣,内衬月白色襦裙,墨发梳成垂云髻,用飘带束起,微风吹过,飘飘然,如仙。
“夕鸢,你来了,近日新得了一罐春茶,就想邀你一同品茗。”见蓝夕鸢来,一个穿着浅绿色裙装的女子忙带着笑颜将她迎进闺阁。
“琳琅,你最不善撒谎,是不是他让你找我?”蓝夕鸢一眼便看穿沈琳琅。
“夕鸢,明镜也是怕你憋着气,对身子骨不好。”沈琳琅也不遮掩,大方承认。
“若他怕我生气,就不该应下那差事,那战场,岂是说去就能去的。”蓝夕鸢落座,沈琳琅熟练地烫杯,泡茶,热水浇下,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夕鸢,有些事,不可避免,就像娘亲,也不希望爹爹再上战场,整日哭闹,只会让爹爹心烦,我们女子不能为他们解忧,更不能为他们多添烦忧不是吗?”沈琳琅将一杯清润的茶放在蓝夕鸢面前,茶叶沉浮,茶汤清亮。
“琳琅,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寒叔叔尸骨未寒,明镜有时很冲动,去了那战场,只怕,克制不了自己,酿成大错。”
“夕鸢,一切皆是命,我们这些闺阁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难不成替他上战场?”沈琳琅浅饮一口茶,嘴上挂着一丝浅笑,蓝夕鸢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时而皱眉,过一会便豁然开朗。
“琳琅,我未必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夕鸢,你要做什么?”沈琳琅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可双眸却是那般平静。
“我自有打算,琳琅,你这茶倒是生津止渴,别有一番风味。”蓝夕鸢似不想在继续这一话题,两人又扯了些别的闺阁之话。
良久,蓝夕鸢以疲惫理由,离开了沈府,步行回了琅琊王府。
“夕鸢,明镜就交付给你了。”沈琳琅走出房门,望着院子里种着的木槿花出神。
“姐姐,你这般又是何苦?”沈雪茹摇摇头,走近沈琳琅,心疼溢于言表。
“雪茹,你不懂,情乃这世间最苦的药,我却甘之如饴,既然,我不能与之相伴,只盼他身边能有更好之人,为他排忧解难。”沈琳琅看着早已及自己胸口的小妹,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嘴上露出一丝苦笑。
“姐姐,明是你先认识镜哥哥,你与他青梅竹马,蓝夕鸢只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你为何不肯去争一争,也许,结局会不一样。”沈雪茹避开沈琳琅的抚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雪茹,莫说当初,现在,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呢?”
“姐姐,你当真要入宫,没有转圜?”
“爹爹固执,与寒叔叔交好,若非如此,如何能保他平安?况且…。”
“况且,功高震主,圣上疑心重,岂会让琅琊王府威望再添,此战必定甚是艰难。”
“雪茹,慎言。”沈琳琅一惊,伸手捂住一向大胆的沈雪茹的嘴,让她莫再言。
她们不知,隐在墙根边的一个男子,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沾湿了络腮胡。
夜深沉,星高悬,映衬着银色的月牙,照亮了一地清影,木槿花下,一袭水烟,墨发如瀑,月光洒在脸上,透出姣好的面容。
“你来了。”蓝夕鸢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是那般迷人。
“嗯,明日,我便要出征。”北堂明镜在她三步距离站定,明明就在咫尺,却再也无法进一步。
“我知道。”蓝夕鸢绞着腰间的绸带,低着头,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
北堂明镜看着她如墨的头发,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清香,月下,两人竟相顾无言。
“我…。”
“你…。”两人一同出声,惊讶看着彼此,然后相视一笑,一切皆释然。
“明镜,这是我特意去白马寺,为你求的平安符,你一定要带在身上,啊,怎么糊了,我再去为你求过。”蓝夕鸢将手中已经悟出汗水,朱砂符印已经有些模糊的符纸,蓝夕鸢不知所措,正想再去求一枚,却被北堂明镜拉住,撞入他坚硬的怀中。
“别动,夕鸢,别去了,天色已晚,寺庙已关门,你此去,只会打扰师傅的修行。”北堂明镜拥住在怀中挣扎的蓝夕鸢,略尖的下巴抵在蓝夕鸢的头顶上。
“北堂明镜,你是个坏蛋,大坏蛋,你是否要我一直悬着心,日日担忧你的平安才开心。”蓝夕鸢靠在北堂明镜怀中,泪水喷涌而出,粉拳捶着北堂明镜的胸口。
“痛。”北堂明镜痛苦得放开蓝夕鸢。
“哪里痛,是不是伤口又崩开了,让我瞧瞧。”蓝夕鸢说着便要伸手揭开北堂明镜的衣衫,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如一颗颗透明的豆蔻。
“傻瓜,我伤的是后肩,已一月,早已痊愈,你是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吗?”北堂明镜哪还有痛苦之色,露出一丝痞笑。
“北堂明镜,你吓我真的这般好玩吗?呜呜。”蓝夕鸢鼻子一抽,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腿上,不顾一切痛哭起来。
“夕鸢,你别哭了,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北堂明镜蹲下身,手足无措得安抚,却不想蓝夕鸢越哭越激动。
“呜呜,不,咯,不要,咯,你管。”
“蓝夕鸢,你给我起来。”北堂明镜一把拉起蓝夕鸢,盯着她有些错愕的眼,精致的脸上挂满了泪痕,红润一片,北堂明镜不可遏制地靠近蓝夕鸢,薄唇封住那樱唇,如同被蛊惑一般,细细品尝这美好的花蜜。
蓝夕鸢看着眼前放大的俊彦,一时忘记的了反应,只觉呼吸有些困难,心跳如雷,仿佛要从胸口蹦出。
良久,北堂明镜才放开蓝夕鸢,早已气息紊乱,慌忙调整自己的呼吸,才敢看蓝夕鸢。
“北堂明镜,你打算吃了就算了吗?”蓝夕鸢话一出口,就已后悔,慌忙捂住自己的唇,那樱唇上还停留着灼热的温度,让她手指一颤。
“我,我会负责。”北堂明镜有些狼狈,像偷吃被抓包一般,认真地看着蓝夕鸢的眼眸。
“我,我先回房了。”蓝夕鸢觉察到双颊上越来越高的热度,北堂明镜漆黑的瞳太过认真,让她有些无法承受。
“夕鸢,别走,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竟然已经入了我的心。”北堂明镜伸手从后面拥住蓝夕鸢,拦住她的退路,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一样说道,“夕鸢,现今,我不能许你任何,待百姓不再流离,世间不再有战争,我便卸甲归田,置一小楼,我们一起种满院木槿花。”
“北堂明镜,你可曾想过,那要待何时?”蓝夕鸢挣开北堂明镜的手臂,北堂明镜眼眸闪过一丝犹豫,他也不知。
“夕鸢,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玉簪,是北堂家世代相传,你可还愿接受。”北堂明镜有些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簪,上面刻着洛神花,花叶缠绕。
“我暂且收下,待明年木槿花开,你还未兑现自己的诺言,我便带着它另嫁良人。”蓝夕鸢夺过那枚洛神花簪,口中那般倔强,却小心翼翼将它收入袖中。
“好。”
木槿花下,月光温润,两个清影,依然交叠,却比之前更加痴缠。
透过枝叶,我看着互相凝视的两人,我却没有一丝妒恨,甚至替他们哀伤,九世相遇,相知,相许,都落得生生分离的下场,今生,又会变成何模样,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云启两百二十五年春末,万物复苏,大地欣欣向荣,云启却在此时,另琅琊王北堂明镜率十万军师,挥军南下,势要将西楚江山收归囊中,战火又一次洗礼了这满目苍夷的土地。
不比战场上刀光剑影,药帐内,也好似一个小型的战场,有时一个军医一天甚至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只见一盆盆血水从帐内运出。
“小夕,快准备纱布,止血丹药,这位军爷腿部中箭,要马上把箭取出。”一支长箭将一个士兵的小腿整个贯穿,入木三分。
“好!”一个娇小的药童,皮肤黝黑,身上的粗布虽是黑色,却也粘了不少凝固的血迹,一双水剪瞳却很是灵动,手脚麻利地准备一切军医需要的东西。
“大夫,我的腿会不会保不住?”士兵看着不断流出血水的小腿,额头上全是细汗。
“莫怕,我先为你施针,让你沉睡,当你醒来时,你的腿便会完好,保证你如先前一般活动自如。”药童哑着嗓音,粗哑的声音,如锯木般难听,说出的话,却让人很安心,他打开一排银针,找准穴位,快速下针,毫不犹豫,士兵慢慢闭上了眼睛,躺在木床上平稳地呼吸。
“小夕,做得不错。”军医赵清已有二十年行医经验,却也无法做到这小药童这般下针如此准又快,说起这药童,赵清甚至都看不透,在出征最后一日,他不知从何冒出,说要一同参军,正好本打算一同前往的药童因腹泻无法前往,他又看这药童能流利说出每一味药材的用途,也没多想,便带着他一同入了军营。
“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小夕不敢居功,师父,还是先为这位军爷治伤才是。”
赵清放下心头的疑虑,专心诊治。
夜如约而至,战火已停,多了几分静谧。
药童小夕带着一身疲惫,匆匆回了属于自己的小账,刚准备脱下沾满血腥味的衣衫,一阵微风吹过,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你!”小夕慌忙拢好自己的衣衫,假装镇定看着来人。
“蓝姑娘为何在此?”
“王瑶,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们都很聪明,她看穿了我的身份,同样,她再如何变幻样子,也无法瞒过我。
“下午,是我送腿上中箭将士来的,看见你,你一双水剪瞳,我又怎么认错。”
“真是失败,你能否别告诉明镜。”蓝夕鸢大方在床上坐下,似在懊恼自己变装失败,丝毫没有被我戳破的紧张。
“好,但你要答应我,这是战场,别离开药帐。”
“嗯,多谢,王瑶,等等。”我正打算离开,蓝夕鸢叫住我,我一顿。“你叫什么,我知这不是你真名。”
“红瑶,红色的瑶草。”
我拉开帐,微风铺面而来,凉凉的,很舒服。
北堂明镜一袭银甲,墨发束起,双手覆在身后,看着月下,一水之隔的宁城城墙。
“将军。”我轻声唤他。
“萧焕有旷世之才,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可惜,没选对阵营。”微风吹过,宁城城墙上,黑色的旗帜上,赤金色的“萧”张扬地在风中舞动。
萧焕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他与北堂明镜无论智慧、兵法、武功都不相上下,双方兵力所差无几,两人在数次交手间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一时间宁城战役又僵持不下。
已有半月,宁城久攻不下,数次交手,互有损伤。
萧焕一身玄黑铁甲,手持红缨枪,跨千里黑马,鹰眼如炬,琉璃色的眼瞳锁着对峙的北堂明镜,萧焕身后的城墙之上挂着四个带血的人头,杂乱的头发遮住面部,用一根麻绳将四人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不远处的山峰上,几只苍鹰紧紧看着那四个人头。
北堂明镜一身银甲,手持银月长剑,墨发扣在银质盔甲内,如剑目光射向萧焕,火花四溅。
“北堂将军,近日本将军闲来无事,抓到四只硕鼠,你看这样处置可好?”
“宁城之事,萧将军又何必相问于我。”北堂明镜看着悬挂在城楼上的人头,抓着缰绳的手紧握,勒入皮肉。
“呵呵,北堂家果然名不虚传,血如冷铁。”萧焕薄唇轻启,冷笑道,眼中全是不屑。
“西楚残暴,以致民不聊生,我云启奉天之命,率军师讨伐,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军冲,拿下宁城!”长剑举起,一声令下,喊杀声震天,炮火纷扬,血肉横飞。
剑与剑相交,幻化出火花,狰狞的双目锁着对方的琉璃瞳,似穿透其看其之心。
“萧焕,我父,六万八千五百二十三将士之仇,我北堂明镜必向他们索要。”
“呵,胜败乃兵家常事,空有身经百战之经验,蠢钝如猪,与人无尤,北堂明镜,鹿死谁手,比过才知道。”萧焕张狂得挥舞长剑,白马呼哧后退三步,北堂明镜黑眸染上浓厚的怒火,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用力握剑,拍马迎上。
一个好的对手千年难遇,彼此像长在对方心里的解语花,互相仇视,又惺惺相惜,因而,北堂明镜和萧焕之战,从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无休无止的较量,等谁累了先认输,暂且偃旗息鼓,彼此得以喘息。
“赵大夫,不好了,仙鹤草快没有了,战场上那么多士兵血流不止,都需要这仙鹤草,这可如何是好?”一个药童拿着空空如也的药袋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这一喊,不止正在忙碌的大夫纷纷看向他,那些躺在床上唉唉叫唤的士兵也绝望地看着他。
“没药了,这可怎么办,大夫,我会不会死啊!”
“不行啊,大夫,你要救我啊!”
“大夫,我娘子和孩儿还在家等我啊!”
一时间药帐内乱成一团,所有的大夫都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在手足无措之时,一声低哑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各位莫急,我知宁城后山上有仙鹤草,供给大军正在来的路上,只要派人前去采集一些,应该能度过这难关。”一身灰布麻衣,脸如黑炭,身材娇小,但那双水剪瞳透着熠熠光辉。
“你说得轻巧,那是宁城范围,如今战事吃紧,前去采药,不就等于送死吗?”一个药童害怕会轮到自己,率先叫唤起来。
帐内的士兵或经历过宁城之战,或失去过血肉,身体上的痛楚还在隐隐作痛,他们退却了。
“呵,在下不才,愿身先士卒,为各位浴血奋战的战士寻得良药,以解燃眉之急。”蓝夕鸢冷笑一声,鄙视地撇了眼那药童,朗声说道,话一出口,药帐内寂静无声。
“小夕,你疯了,那可是宁城,若是被抓住…”虽相处不久,但蓝夕鸢与自己孙儿一般年纪,让赵清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因而担忧是发自内心的,他揪着蓝夕鸢的胳膊拖至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赵大夫,不必担心,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药童,就算被抓住,对他们来说也毫无用处,如今供给大军不知何时能到,仙鹤草又是止血良药,如今战事激烈,万不可缺少此药,如今这里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蓝夕鸢清澈的眼眸无所畏惧。
“这…。”赵清环顾药帐内面面相觑,低头不语的药童们,很是为难。
“多谢赵大夫关心,各位,此去,我必会将仙鹤草带回,请各位安心休养,再为我云启征战,保卫山河。”落日的光辉洒在蓝夕鸢的身上,浅笑的唇,带着光亮的眼眸,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铁铮铮的汉子皆低头不语,羞愧难当。
“好,小兄弟,我敬佩你,我陪你去!”一个手臂包扎着,还渗出点点血迹的士兵大步走到蓝夕鸢身边,不掩敬重之意。
“不用了,这位大哥,此去生死莫测,况且,仙鹤草只有懂药之人才识得,你若陪我去,只会增加西楚将士的戒心,小弟,在此多谢大哥敬佩之意。”
“好样的,比起那些个无胆之辈强一万倍,小兄弟,若你平安归来,定要寻我,我乃沈将军帐下校尉长管虎,届时,我们要痛饮三百杯。”
“好,多谢管大哥抬爱,小弟先去准备。”蓝夕鸢也被管虎的义气所感动,抱拳行了一礼,出了药帐,一片阴影洒下,蓝夕鸢抬起头,却愣住了。
“跟我来。”
空旷的河边,浅浅的青草探出泥土,像一个个刚冒出的嫩芽,伴着春风,扬起淡淡清香。
“我知你要说什么,此行,我已决定,不会改变。”蓝夕鸢紧握拳头,眼中的坚定不容忽视。
“我不是来劝你的,劝也没用。”我转过身,看着她凄楚一笑,她一愣,生生将要说出口的话吞入腹中。
“拿着,保护好自己,你要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莫忘了木槿花下,你对另一个人的承诺。”我将一把用玄铁打造的匕首交到她手中,上面带着我的仙气,若她出事,我也能感知。
“多谢。”我转过身,踩着青草准备离开。
“等等,红瑶,若我回不来,明镜就交付于你。”我身子一顿,没有转身,不知为何,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泪水在眼中打转,始终没有落下,我没有回答她,踩着虚无的步子离开了河边。
子夜,静,只闻清风间微微青草香和经过雨水洗礼的淡淡血腥味。
我站在帐外,手握莫寻剑,看着满满的银月,任由那帐沿上滴落的寒露沾湿了我发梢,身后,橘黄色的灯依然亮着,淡淡的清影投射在帐上,是那样的虚无,明明我一伸手便能触碰,却仿若隔了一条银河。
蓝夕鸢背着药篓,乘着夜色悄悄潜入了宁城后山,手里拿着粗糙的木棍,踩着湿滑的泥土,艰难地走在山林间,枝头凝结的雨水星星点点落下,浸入墨发间。
借着月光,蓝夕鸢寻到不少药草,背篓里也填了不少。
“仙鹤草。”蓝夕鸢难掩心中的激动,终于找到,大片的绿色开满了她的眼,月光下,是那般耀眼。
“那边似乎有声音。”不远处,有亮光在闪动,伴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蓝夕鸢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眼中全是慌乱,不知所措。
“跟我来。”一只有力的手抓住蓝夕鸢的皓腕,也不征求她的意见,就拉着她走,蓝夕鸢本想挣扎,但那手上冻人的温度,让她觉得是那般熟悉,鬼使神差得跟着那人走。
隐在灌木丛后,那人环抱住蓝夕鸢的肩膀,蓝夕鸢靠在结实的胸膛上,淡淡的幽香传入鼻尖,依稀的记忆涌上脑海,蓝夕鸢的身子一颤,却也不敢乱动。
“哪里有人,莫不是鬼怪深夜在这山林里呜咽。”
“啊!你别,别吓我,我们,还是,快走。”
“哈哈,胆小鬼。”
火光慢慢远去,直到再也没有声音。
寒光一闪,撕裂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是那般突兀。
蓝夕鸢跌跌撞撞向后退离几步,撞在一颗树上,无言的痛楚袭上背脊,她咬着唇,手里拿着一把寒光匕首,有些颤抖的手。
“呵,你就是这般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看着玄黑色的锦袍上划出的口子,还伴着淡淡的血液,那人轻笑,也不顾那匕首上未干的血迹,踩着月光,一步步走向紧靠在树干上瑟缩的人儿。
“你别过来,我会杀了你。”蓝夕鸢咬着樱唇,一滴滴血珠在皓齿间回荡,随着来人一步步逼近,握着匕首的手越发抖动得厉害。
“呵,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杀我?”俊逸的脸上挂着桀骜的笑,前进的脚步丝毫没有停留。
“不要,唔,啊。”蓝夕鸢闭上眼眸,一滴泪落下,匕首刺出,只听耳边一声闷哼。
“啊,你…。”蓝夕鸢睁开眼眸,匕首没入肩头,嫣红的血迹染红了白皙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她如触电般弹开。
“呵呵,这下,你逃不掉了。”那人嘴角挂着邪魅的笑,闭上眼眸,掩盖了一双琉璃色的光华,高大的身躯颓然倒下,扯下深蓝色的布带,压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墨发飘散在清风间,铺撒在草叶上,纠缠的发丝,再也无法分隔,血若凝珠,月若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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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大放送哦,内容很丰富很精彩,这礼拜争取完结,希望更为多加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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