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依在,木槿花却再不会年年绽放
青色纱幔层层叠叠,半遮半掩下,绝世容颜静卧,半裸的身躯,突兀得束缚着白色的纱布,隐隐可看出点点干涸的血迹,修长的眉宇轻皱,仿佛睡梦中瞧见了什么不安之事,微微的细汗从额角渗出,苍白的脸颊如冬日白雪。
蓝夕鸢是被耳边充斥着的哭喊声吵醒,一双水剪瞳悄然睁开,似无法适应如此黑暗的景象,微闭再睁开,借着微弱的烛火,她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是一个简陋的牢房,身下铺着已经湿润的茅草,空气很难闻,飘散着霉味和血腥味,熏得她想吐。
蓝夕鸢仔细查看自己上下,还是一身深灰色男子衣袍,只是胸口赫然多了一团已经干涸的血迹,蓝夕鸢扶着那团血迹,指尖像是被烫,瑟缩收回了手,身子不住得颤抖。
“吃饭了。”两个狱卒提着木桶,一个桶里装着碗筷,一个桶里装着饭食,说是饭食,倒不如说比泔水好那么几分,粥饭菜叶混杂在一起,飘散淡淡的馊味。
“趴”一个肮脏的碗丢在牢房外面,饭食被丢在碗中,蓝夕鸢眉头一皱,没有动。
“快吃。”比起其他牢犯,蓝夕鸢的行为,让狱卒一愣,嫌恶地撇了一眼道:“不吃饿死你。”
“大人,她不吃,给我吧!”对面牢房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看着地上的饭食,两眼泛光。
“给她吧。”看着那妇人破裂的衣衫上的痕迹,蓝夕鸢心中一疼。
“敢刺杀萧将军,还装什么圣人,有的吃就吃,还能有几天活头。”狱卒絮絮叨叨将饭食端去对面牢房,却引得牢内一阵哄抢,如饿狼扑食。
“你说什么,你们将军叫什么?”
“萧焕,萧将军,你不识得就敢行刺?”狱卒用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蓝夕鸢。
“萧焕。”蓝夕鸢的身子沿着牢房门慢慢滑落,跌坐在湿润的茅草上,抱紧身躯,呐呐自语。
“疯子。”狱卒摇摇头又去给其他犯人放饭。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蓝夕鸢的脑海,尽管她努力去逃避,不去回忆。
“鸢儿,你记住,你是沧澜国的公主,唯一的公主,决不能如那些蝼蚁般的平民一般戏耍,作为公主,要学何为宫廷礼仪,如此蓬头垢面,哪还有皇家之姿?”年近三十,却依然面容姣好,一身明黄,难掩威仪。
“母皇,鸢儿不想学,教引嬷嬷太凶,老是打鸢儿手心,痛。”小小的人儿,上好的丝绸上已经污迹斑斑,发丝有些散乱,伸出微红的小手,嘟着红唇。
“住口,你乃帝姬,此等痛楚都不能承受,如何能继承沧澜国,来人,带帝姬去忘忧阁抄写天下大治三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阁。”女皇无视小女孩眼中含着的泪水,背过身掩去心中的疼痛。
“陛下,帝姬还小,是否太过严格。”目送小女孩离去,隐在树影后的男子才现身。
“阿瑾,鸢儿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珍宝,我又何尝不希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孩童,但既然她投生帝王家,有些事,她必须背负起。”女皇看着蔚蓝的天,眼中全是落寞,微风吹过,发丝飞舞,单薄的清影是那般惹人疼,身后的男子始终离她三步距离,没有上前,两人之间仅存静默。
“阿瑾,云启那边传来书信,是否是召你回国?”
“是,怀微,你知道,我是不会回去的。”男子抬起头,看着那若近若远的背影,心中一痛。
“阿瑾,就算是偿还,也已经够多了,五年了,我不怪你了,你也不需要再自责。”孙怀微眼角渗出泪珠,挂在修长的睫毛上,凝结成珠,晶莹剔透。
“怀微。”哪怕耗尽一生,也不够,我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云瑾在心中默默加上这一句话,眼底尽是哀伤。
木槿花随风摇曳,伴着淡淡花香,飘落一地繁花,缠绕在墨发间,不肯离去。
蓝夕鸢以为一向疼爱自己的母皇只是因一时气极才会惩罚自己,刚入忘忧阁时,她依然保持着孩童的纯真,不愿动笔,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太阳从升起到落下,母皇依然不曾释放她,也未曾来看过她。
蓝夕鸢试过哭闹,试过绝食,却依然无法打动母皇的心,她开始放弃,放弃一身的骄傲,奋笔疾书,写到手指无力,她都不曾放下笔墨,固执地抄写,稚嫩的字迹落在宣纸上,晕开了浓厚的墨团,每一个字都是蓝夕鸢的控诉。
终于,她写完了,整整三百张,她带着期许目送他们离去,带回来的,不过是一句,字太丑,她却依然无法离开忘忧阁,蓝夕鸢如一只骄傲的凤凰,轻易被人折断的羽翼。
忘忧阁门开,她等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母皇,而是她的师傅,云瑾,那个跟在母皇身后的影子,他伸出手,蓝夕鸢却不屑一顾,推开他,跑出忘忧阁,却被轻易架起,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蓝夕鸢离开了沧澜皇宫,离开了这个只围困了自己五年的家,她不知此一别,竟是永恒。
沧澜一百五十二年冬末,西楚和书送往沧澜女皇御台之上,却打开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沧澜只是一个偏远小国,拥有的士兵不足五万,而他们却拥有上古战士之血气魄,宁披甲上阵,战死沙场,也不愿苟且偷生,俯首称臣。
云雾缭绕,山峰耸入云间,白雪覆盖着云松,透出星星点点绿意。
“不好了,王爷,公主不见了。”
“嗯?去何处了?”
紫衣侍婢绞着手帕,吞吞吐吐不敢言。
“她是否已知晓沧澜与西楚之战?”云瑾眯着眼,眼中迸出危险的光芒。
“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公主,公主知晓西楚求娶不成,率十万大军攻打沧澜,将奴婢打晕,奴婢醒来时,公主就不见了,王爷…。”侍婢立刻跪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未说完,只觉耳边清风吹过,再抬头时,端坐在堂上的人已消失不见,她不由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蓝夕鸢穿着一身劲装,墨发用蓝色绸带束起,头戴斗笠,与逃难的妇孺背道而驰,一匹快马穿梭在狼藉的城市间,直奔皇城。
“站住,下马,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宫门?”
蓝夕鸢跃下马匹,摘去头上斗笠,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脸上挂着不悦。
“你,你是谁?”守门士兵看到那容颜,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已是荡漾,却依然记得自己的职责。
“大胆,我乃沧澜帝姬蓝夕鸢,还不让开?”蓝夕鸢凤眸一瞪,傲然之气尽显。
“何人敢冒充帝姬殿下,在此喧哗!”宫门打开,一个年老的太监迈出宫门,看到蓝夕鸢,一愣,很快又恢复平静。
“李公公,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鸢儿,我回来了,快放我进去,我要见母皇。”
“大胆,此乃沧澜皇宫,岂是你这般平民百姓说闯就闯的,咱家念你年幼,不计较你冒充帝姬之罪,速速离去。”拂尘一挥,宫门闭,只留下一脸愕然的蓝夕鸢,看着巍峨的宫墙,她不曾想,十二年前一别,自己再无进去的可能。
“可是她回来了?”孙怀微已经不似十二年前那般意气风发,多了几分苍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身子像被时光掏空,只留下空泛的躯壳罢了。
“老奴不会认错,帝姬与先皇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鸢儿,你终究还是回来了,你如他一般执着。”孙怀微纤手拂过挂在墙上的丹青,眼中难以消散的情愫和悲伤在蓄积。
“陛下,该喝药了。”一个玄黑色身影端着漆黑的药碗,推开门,完全已当自己是这宫殿的主人。
“你来了。”孙怀微转过身,满含笑意,完全没了刚才的模样,看着来人,将药一饮而尽。
“微儿真听话。”那人笑着将一块糖糕塞入孙怀微苍白的唇间,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孙怀微娇羞地含下那糖糕,靠在那人胸膛上,微捶。
李公公看着互相依偎的两人,讳莫如深,轻轻带上门,缝隙间,可见,那人竟跟墙上的丹青如出一辙,好似从画间跃下。
夜深,一个黑影在琉璃瓦上飞跃,很快,他进入一个宫殿,巧妙地避开了守卫,翻窗入内。
宫殿内的摆设一如记忆中一般无二,甚至连宫灯在哪个位置都没变动过,他熟悉地走向寝室,轻轻揭开纱幔,看着床上沉睡的人,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滴在苍白的脸颊上,晕开水晕。
“母皇,我回来了。”揭开面纱,芙蓉面上早已泪水横飞,蓝夕鸢俯下身子,颤抖着手指拂去孙怀微脸上的泪珠,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她的鼻尖。
“靖昭,你怎么来了?白天不是见过了吗?”孙怀微睫毛轻颤,睁开眼,一脸娇羞,拉住蓝夕鸢的手起身,莲藕般的脚踏在羊毛地毯上,难掩眼中的欣喜。
“母皇,我是鸢儿。”蓝夕鸢一愣,一种难以寓言的感觉泛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鸢儿?我知你是在与我玩闹。”
“母皇,你怎么了,我是你的女儿蓝夕鸢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靖昭,你在如此我就要生气了。”孙怀微鼓着腮帮子,转过身不去看蓝夕鸢。
“母皇?”
“陛下,您可睡下,我听到你房间似有动静,发生何事?”门外传来清冷的声音。
“靖昭,你怎能如此欺负于我,拿着你的锦囊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孙怀微像变了一个人,泪水止不住落下,揪下腰间的锦袋就塞入蓝夕鸢的手中,就推搡着她往窗边去。
“母皇,我还会回来的。”蓝夕鸢握住手中的锦袋,上面的木槿花灼烧了她的手掌,深深看了眼孙怀微,然后翻窗而去。
“吱呀”“微儿,你怎么了?怎么未穿鞋站在床边,怎么哭了?”等不到孙怀微的回应,那人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孙怀微身边,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来做什么,不是刚让你走了,还回来干嘛?”孙怀微挣扎着退离。
“我刚来,怎…。”那人看向打开的窗在风中摇曳,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微儿,莫闹,夜深了,还是先安睡,不然明日就没精神放纸鸢了。”
“纸鸢,好,我睡,靖昭,你不许走。”
“好,我不走。”任由孙怀微拉住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目光却游离看向未闭的窗户。
几个跃身,蓝夕鸢离开了皇宫,落在一处破庙,正打算推开门进去,却感觉到周围有一种异样的气息,慢慢抽出腰间的软剑,戒备得推开门。
“叮”蓝夕鸢剑挥出,却被人用两指轻而易举夹住剑尖。
“师父,你怎么来了?”蓝夕鸢难掩面上的讶异,收起剑,师徒两人随意在草垛上坐下,燃了一团篝火,谁都没有开口。
明黄的火光照亮了蓝夕鸢的脸,不安的情绪在她脸上蔓延。
“哎,鸢儿,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云瑾叹了口气。
“师父,你是否早已知晓母皇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柴火噼啪作响,升起袅袅轻烟。
“沧澜只是一个小国,你父亲临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让你母皇守护好沧澜百姓,可惜,乱世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你母皇背负得太多,她不该承受那么多。”
“师父,若我应下与西楚皇帝婚事,沧澜是否不用经受战火的洗礼。”
“鸢儿,你心里应该清楚,不管你应或不应,一切皆已注定,谁又能逆天改命呢?”
“师父,我乃沧澜帝姬,守护国家乃我之使命,我绝不能让母皇独自,独自,承,师父,你…。”蓝夕鸢站起身,却觉额头眩晕,颤抖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瑾,然后闭上的双眸。
“鸢儿,师父只愿看到你绽开与她一样的笑容,有些事,你不必背负。”蓝夕鸢靠在云瑾肩头,云瑾看着那张与那人那样相似的面容,一脸惆怅。
日光一如既往升起,却不再是那般平和与美丽,这片安宁的土地,最终还是在战火下尘封,失去了光辉。
“唔,头好痛,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蓝夕鸢醒来时,篝火已经熄灭,只有轻烟,身上软绵绵,十分无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一样。
“快跑啊!”破庙外,熙熙攘攘,蓝夕鸢打开门,一波波逃难的人潮狼狈得逃离,蓝夕鸢看着那些陌生的人,心头却如被针扎一般,有点疼。
“大哥,你们这是去哪?”蓝夕鸢拉住了一个逃难的男人。
“妹子,快跑吧,西楚大军快打到皇城了,沧澜守不住了。”话刚说完,那男子就匆匆忙忙跑走了。
“沧澜?”蓝夕鸢看着远处,云雾间,只见琉璃瓦顶一角,她由然而生亲近之意,一步步想靠近,却被逃难的人推搡间,离它越来越远。
“轰隆”没多久,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琉璃宫内升起一团团黑雾门,带着烧焦味。
逃难的百姓纷纷回头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眼中全是不舍和凄凉,只是一愣,然后继续逃难,蓝夕鸢却好像被定格一般,她也不知道为何,心是那般疼,疼得无法呼吸,即使周围的人撞在她身上,都比不上心里的疼。
蓝夕鸢离开了,她浑浑噩噩混在逃难人群中,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身影,那个面容漆黑的人,原来便是自己。
“我们的女皇大人做的好,一把火烧毁了琉璃宫殿,不要便宜西楚贼子。”
“爹,沧澜真的亡了吗?”小女孩一言,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仰头看着,被火光熏红了的天际,无不动泪。
不知过了多久,蓝夕鸢以为自己就这般无魂地游荡,直到在战场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银甲,会亲身救自己,不顾自己身上的肮脏,把自己拥入怀中,蓝夕鸢第一次有了温暖。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蓝夕鸢却一片茫然,隐隐听到耳边有人唤,鸢儿,鸢儿,是了,鸢儿,蓝夕鸢,她说出这个名字,换了他温柔一笑,天地间黯然失色。
“喂,起来,别装死。”一个粗鲁的士兵踹着牢房门,蓝夕鸢睁开眼睛,迸发出寒光,那士兵瑟缩脖子。
“瞪什么瞪,赶紧出来。”士兵不耐得打开牢门,用铁链缚住蓝夕鸢纤细的皓腕,拖着她出了牢房。
星辰缀满夜空,蓝夕鸢抬头看着银月,浮现出一个月白的身影,她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发什么呆,快走。”士兵用力一拽,蓝夕鸢有些踉跄。
“将军,人带到了。”
“进来吧。”懒懒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叮铃”铁链碰撞,发出突兀的声响。
“怎能如此对待我的贵客呢,还不快打开?”靠在一个美人怀中,胸膛微露的萧焕睁开了,琉璃色的眼瞳闪过一丝不悦。
“是,是,小的知错。”士兵点头哈腰,忙不迭给蓝夕鸢解开铁链。
“你不怕我再杀你吗?”双手不再被束缚,蓝夕鸢傲然站立,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呵呵,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吗?啧啧,这面容真是倒胃口,楚翘,给她清洗一番。”萧焕慵懒地起身,看着蓝夕鸢的样子,眉头一皱。
“是,奴家遵命,姑娘,随我来吧。”楚翘一行一步间,媚态浑然天成,香风飘过,一旁战战兢兢站立的士兵抬起头,看到一幅美人姿态,不由心神荡漾,蓝夕鸢瞪了一眼萧焕,脚步微动,还是跟随楚翘离开。
“别见血。”萧焕眯着眼靠在锦榻上,冷冷的说。
一个黑影闪过,站在房中的士兵消失不见,只有萧焕依然一幅淡然的模样。
“吱呀”“你来了。”萧焕侧目看去,蓝夕鸢换上一袭浅蓝色衣裙,朵朵白花缀在裙摆上,举步间,花枝飞舞,芙蓉面上扫上淡淡妆容,樱唇娇艳欲滴,只可惜水剪瞳中满是仇恨,萧焕轻笑,起身,一步步靠近蓝夕鸢,一挥手,房门紧闭,阻断了她的退路。
“萧焕。”萧焕停住脚步,一根金色的簪子抵在他的覆上。
“呵呵,有趣,蓝夕鸢,我是该叫你北堂夫人,还是沧澜帝姬?”白玉般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根玉色簪子,上面的洛神花枝叶缠绕。
“你最好还给我。”不知因玉簪,还是因萧焕的话语,蓝夕鸢握着簪子的手一颤,咬着银牙,怒不可遏。
“呵呵,你是本将军见过最张牙舞爪的阶下之囚,不过,我,很喜欢呢。”萧焕不顾腰间的威胁,伸手勾起蓝夕鸢耳边落下的碎发轻嗅,一脸沉醉。
“萧将军当真是如传闻中一样,只要是女子,都急不可耐。”蓝夕鸢不着痕迹退离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嘲讽地上下打量萧焕,视线落在他的下半身。
“呵呵,你倒如你母皇一般,胆子很大,三年前,我不曾寻获你,受了好大的责罚,如今,你自动送上门,我该如何做呢?”萧焕嘴角扬起邪魅的笑容,琉璃眼瞳如盯着猎物一般。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手中的簪子嵌入皮肉,渗出点点血珠,蓝夕鸢抬着高洁的颈脖,不为所动。
“啧啧,这容貌,倾国倾城,若这么死了,岂不可惜,我已官拜西楚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真的没什么要求的,倒是这枕边少了一只贴心的猫儿,不知公主殿下,可否屈尊留下?”
“萧焕,你今日不杀我,你会后悔的。”萧焕眼中的暧昧,让蓝夕鸢俏脸一红。
“姑娘家,还是温柔些好。”萧焕掰开蓝夕鸢的手掌,簪子落地,弹起点点血珠,萧焕随意扯下衣衫一角,不顾蓝夕鸢眼中的杀气,覆好她手掌上的伤口,眼中的认真,让蓝夕鸢出现了一丝迷惑。
“好了,夜深了,公主殿下,是打算与我就这么站着彻夜谈心,还是就寝?”
“萧焕,你别得寸进尺。”
“本将军有些困倦了呢,胸口还微微作疼,公主殿下就不能有一丝怜爱之意吗?”萧焕可怜巴巴地看着蓝夕鸢,蓝夕鸢一愣间,身子已腾空,被萧焕抱在怀中,刚要挣扎,却被点了穴,只有灵动的眼眸可以动。
卧在萧焕怀中,蓝夕鸢有些惶惶不安,别样的情绪在心口蔓延,蓝夕鸢睁着眼不敢闭上,还好萧焕只是抱着自己,未有别的动作,很快身子起伏,进入了睡眠,蓝夕鸢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放松,慢慢闭上了眼睛,一种特有的幽香传入她的鼻尖。
“母皇,我父亲去哪了,为何鸢儿从来没见过他?”
“鸢儿,你要记住,你父亲是沧澜最伟大的王,他去了一个我们去不了的地方,继续守护我们。”
小小的蓝夕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抹去孙怀微眼角的泪花。
“鸢儿,以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你想学什么,待你学成便可去见你的母皇。”
“鸢儿想学医术,母皇有头疾之症,鸢儿想将来可以治好母皇的病。”
“好,鸢儿真乖。”云瑾伸手摸了摸蓝夕鸢的脑袋,一脸慈爱。
火凤肆虐着,无情地吞噬着一切美好。
“怀微莫怕,还有我在。”云瑾搂着一身清华的孙怀微坐在殿中。
“阿瑾,我看到了,他来接我了。”
“怀微,下一世,我一定比他先找到你。”云瑾心中一痛,火光慢慢延续,埋葬了一切。
“啊,母皇!”蓝夕鸢惊叫着起身,汗水已经沾湿了她的衣衫。
“姑娘,您没事吧?可是做噩梦了?”楚翘坐在床边,关切地想用锦帕拭去蓝夕鸢额角的细汗,却被蓝夕鸢戒备地躲开,尴尬地收回手。
“他去哪了?”
“将军去巡视了,毕竟云启大军虎视眈眈,将军却在此时受了伤,哎。”
“呵。他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蓝夕鸢起身,看着门外倒映出了两个守卫的身影冷笑。
“姑娘,安心在这不好吗?”
“国仇不共戴天。”
“姑娘,我看得出将军对你是特别的,没有人可以留宿在他房中,你伤了他,却能安然无恙。”楚翘话语中难掩嫉妒之意。
“我不稀罕。”蓝夕鸢转过身,楚翘眼中来不及收回的嫉恨落入她眼中。
“姑,姑娘,昨日替您梳洗时,您落下此物,瞧这刺绣,像是外邦之物。”楚翘尴尬地拿出一个锦袋,上面绣着木槿花,残留着岁月的痕迹。
“给我。”蓝夕鸢急忙扯过锦袋,抚摸着上面的木槿花,呆呆出神,母皇的模样出现在脑海,锦袋里放着的是缠绕的发丝。
楚翘也不打扰,出了房门,涂满丹蔻的指尖嵌入手心,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蓝夕鸢,你竟还活着。”
云启军营大帐,众人静默无声,皆低着头,不敢言。
“砰”茶杯颤动,溅出不少茶水。
“叫你们来,不是看你们相顾无言,而是让你们想有何对策。”北堂明镜已经不复冷静,血红的眼睛更是渗人。
“将军,不如,送上和书。”
“砰”茶杯落地,地上飘起袅袅轻烟。
“你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逝去的六万八千五百二十三将士的英魂,下去领军棍一百。”
“将军,息怒。”众将士见此纷纷跪下求情。
“不必再言,都给我出去。”众人不敢再言,纷纷叹气摇头出了大帐,我向他们行了一礼,深吸一口气进了帐内。
“砰”一个茶杯再次碎裂,碎片落在我脚边。
“将军。”
“王瑶,可是找到她了?”北堂明镜激动地抓着我的肩膀问道。
“没有。”我摇摇头,他眼中的光亮瞬间消散。
“还是没有…”北堂明镜颓败地跌坐在地上。
“将军,蓝姑娘聪慧,不会有事。”我蹲下身子,伸出的手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肩头。
“不会有事?那是萧焕,你跟我说不会有事?”北堂明镜像一只发怒的狮子,挥开我,没有了温文尔雅,谦谦如竹,轻而易举粉碎了我的心。
“北堂明镜,你够了没,若是蓝夕鸢在此,定不想看见你这般样子,既然她是我弄丢的,你放心,我定会还你一个完整的人。”我捂着胸口起身,看着他赤红的眼眸凄然一笑,
我没有转身,不然便会看到北堂明镜眼中的复杂和心痛,也许我会留下吧。
宁城上空有一道屏障,应该是那神秘的黑衣人特意为我设下,我一笑,他倒是费心了,我按着记忆寻找那条山间暗道,那时我留给蓝脩的印记还在,我看了眼被乱石埋葬的洞口,指尖渗出仙气,注入莫寻剑中,挥剑劈下。
“轰隆”山石碎裂,露出黝黑的洞口,铺面而来的是一阵阵难闻的味道,我举步迈入,指尖升起一团三味真火,照亮了我脚下的路。
累累白骨埋葬在暗不见天日的洞穴,空洞的眼珠在无言地控诉,泥土暗红,乃是一道道血幻化而成,石壁上深刻的痕迹,依然让我想起那一支金箭的凌厉。
“呵呵,你果然来了。”
“你究竟是谁?”莫寻剑出,剑指前方。
“你真想知道?我怕你知道了会后悔。”黑衣人身形一动,已然在我面前,面具上的寒凉扑面而来,让我身子微颤。
“不管你是谁,都别想阻挡我。”
“呵呵,小瑶草,你认为你有这样的机会吗?”黑衣人阴测测一笑,我手中的莫寻剑不听使唤地抖动,然后落地,我按捺住心中的惊恐,不甘示弱地瞪着黑衣人。
“小瑶草,想不想看这最后一世的结局?”
“你。”我内心如潮水般翻涌,还来不及质问,眼前一黑,仿若踏入混沌,周围一片漆黑,然后出现一点光亮,在我面前竟出现一个小小的窗口,景象慢慢出现,竟是凡间,屋脊楼阁,枯败的草木,一片衰败之象,那景象不知为何竟与我突然迸发出的记忆重叠。
“蓝夕鸢,你说,是不是你对我西楚将士下毒?”萧焕单薄的身子站立在清风间,痛心疾首地看着摔躺在地上的女子。
“呵呵,宁城十万将士换沧澜国,也算值得。”蓝夕鸢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在阳光下是那般刺眼。
“蓝夕鸢,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待你这般好,你居然背叛我!”萧焕提着蓝夕鸢的衣领,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萧焕,你真可悲,你永远都只会是,孤、家、寡、人。”
“啊!蓝夕鸢,我要让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萧焕横抱起蓝夕鸢,踹开房门,将她丢在锦榻上。
“萧焕,你要做什么?”
“砰”房门关上,阳光再也透不进漆黑的屋子。
“蓝夕鸢,我很想知道,若你不再完璧,北堂明镜,是否还会接纳你。”萧焕面无表情地脱去身上的衣袍,露出精瘦又完美的胸膛,嘴角挂着妖冶的笑容。
“萧焕,你这禽兽。”蓝夕鸢拉紧自己的衣衫,抓起瓷枕丢出,正中萧焕额角,流淌出嫣红的血液。
“禽兽,呵呵,早在我出生时,便已不复人性,你若喜欢如此,那我也无需温柔。”萧焕轻笑,指尖擦去额角的血迹,伸出灵舌轻舔,一步步靠近锦榻,粗鲁地撕扯蓝夕鸢的衣衫,片片碎裂。
“萧焕,你滚,你给我滚,你去下地狱。”蓝夕鸢伸出玉足狠踹萧焕的胸膛,却如踢到铁板。
“蓝夕鸢,你最好记住今日的恨,不要忘记,我萧焕,既是入地狱,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萧焕扯去蓝夕鸢最后的防线,倾身覆下。
纱幔落下,泪水沾湿锦帐,这一夜,很漫长,天上又下起了雨。
“放我出去。”我恨不能踹碎那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小瑶草,一切都是上天定的命运,你还是安心看下去。”那阴鹜的声音又响起,我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依然无法逃离。
“砰”“夕,夕鸢?”
“滚,滚出去,不要碰我!”蓝夕鸢身上只覆着破烂的衣衫,雪白的身躯上,全是屈辱的痕迹,她披着墨发,胡乱挥着手,无法接受他人的触碰。
“夕鸢,我是明镜,北堂明镜,我来了,你别怕。”北堂明镜将伤痕累累的蓝夕鸢拥入怀中,轻抚她的发丝,痛彻心扉。
“呜呜,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蓝夕鸢捶着那银白色的盔甲,一下下,都是控诉,本以为泪已经流干,却还是会流下。
“夕鸢,对不起,对不起。”
“将军,萧焕跑了。”沈放来时,便看到屋内的景象,也不由拽紧了手指。
“萧焕,他在哪,别让他过来,别,唔…。”
“世叔,麻烦您照顾夕鸢,我去追萧焕。”北堂明镜轻轻放下蓝夕鸢,扯下身上的月白披风,盖住她身躯,温柔地拂去她面上的发丝,轻轻在她眉宇间落下一吻,然后提剑快步走到门口。
“明镜,萧焕狡诈,多加小心。”
“嗯,夕鸢拜托于你。”
一身银白,踏着雨丝而去,风卷起花叶,不知飘向何方。
琅琊王府。
“琅琊王北堂明镜率军攻打西楚,战功赫赫,为国捐躯,朕甚感痛心,现追封其为忠武侯,葬皇陵,其兵权交由沈放将军暂代,其遗孀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其子孙享琅琊王世袭爵位,钦此,谢恩。”
“谢主隆恩。”众人领旨谢恩。
“夕鸢,你怀着身孕,快起来吧。”沈琳琅扶起蓝夕鸢,一身鹅黄色的宫装,精致的妆容,让她仪态万千,对比蓝夕鸢一身缟素,白得透明的脸是那般明显。
“多谢娘娘关心,老身身子疲累,就不招呼娘娘,鸢儿,记住,你腹中怀的是北堂家唯一的骨肉,别太过操劳,”老夫人轻拍蓝夕鸢的肩膀,蓝夕鸢的眼眸瞬间黯淡,手指僵在肚腹上,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琳琅,然后拄着拐杖,在身旁丫鬟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离开。
“夕鸢,我们许久不见,不曾想,竟是这样相见。”沈琳琅扶着蓝夕鸢落座,一个眼色,左右皆退离。
“琳琅,物是人非,我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蓝夕鸢清瘦的脸颊,眼中含着泪,我见犹怜。
“夕鸢,你也别太过伤心,还未找到尸骨,未必,还好,你肚腹中,还有他的骨血。”沈琳琅强忍着心头的嫉恨。
“他不该来。”蓝夕鸢愤恨地瞪了眼微陇的小腹,不掩眼中的厌恶之意。
“蓝夕鸢,你能别装出这副样子,你拥有了明镜全部的爱,轻易夺去了我的希望,将我推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你知不知道,云驰后宫佳丽三千,我在宫廷步步为营,早不复原本的美好,只盼你能好好守护明镜,而你却,却连他的孩子都厌恶。”
“琳琅。”蓝夕鸢无法适应突然变脸的沈琳琅,无措地站起身。
“啪”“蓝夕鸢,我看错你了。”沈琳琅挥手给了蓝夕鸢一个巴掌,玳瑁划过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留下血痕,沈琳琅竟觉有一丝快感,她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优雅得踏出房门。
“明镜,为何会变成这样?”蓝夕鸢抬头看着苍白的天,只有一盏纸鸢飞舞在空荡的天际,它也不知会去往何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唔,啊,好痛。”紧闭的屋内传出一声声痛楚的叫声。
“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莫急,少夫人定能产下麟儿。”
“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未产下,求老天庇佑,大小平安。”老夫人转着佛珠,心里惶恐不安。
“老夫人,少夫人胎位不正,恐怕是难产啊!”产婆满手的血匆匆忙忙从屋内跑出。
“啊,我的鸢儿啊!”
“老夫人,宫里知晓少夫人生产不顺,派来了医女。”管家带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子疾步走到老夫人身边。
“快,大人,你一定要保大小平安。”老夫人灰败的眼珠瞬间点亮光芒。
“老夫人,请放心。”
檀木的房门关闭。
“啊!”屋内炸开一声撕扯般的喊声。
“哇哇”
“生了,生了。”
“恭喜老夫人,是个男孩。”产婆抱出刚刚来到这人世的婴孩。
“感谢老天,感谢北堂列祖列宗,北堂家有后了。”老夫人热泪盈眶,伸手抱住绵软的婴孩,难掩欣喜。
怀中的婴孩有些不安分地乱动,闭合的眼睑突然睁开,一双琉璃眼瞳,吓得老夫人手下差点一滑,那婴孩却咯咯地笑,一脸纯真。
蓝夕鸢睁开眼,身下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一波波袭击着她。
“少夫人,你醒了,恭喜您,是个男孩,玲珑可爱,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医女拿着一根银针,勾起一抹阴笑。
“多谢。”蓝夕鸢扯着苍白的唇努力绽开一丝笑,却让那医女一愣,银针还是落下。
蓝夕鸢觉得眼睛开始迷离,青色的纱幔变得模糊朦胧,慢慢变成了一株株木槿花,粉色的花朵绽开最美的笑颜,她伸出手,握住一团虚无,然后带着浅笑,闭上了眼眸。
“娘娘,奴婢不负使命。”
“好,这是给你的赏赐,即刻离宫,不得再回。”
“是,多谢娘娘。”医女喜滋滋接下一袋银两,磕头谢恩,快步离开。
一身深紫色宫装,女子看着枝头飘落的蝴蝶,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雪茹,你何时这般心狠?”
“姐姐?你在说什么?”沈雪茹有些狼狈地看着来人。
“雪茹,你我一起长大,知你莫如我,当初你因无法舍弃我们姐妹之情,甘愿入宫,现如今呢?这宫墙磨灭了你一身纯真,如若可以选,我愿你只是任天遨游的纸鸢。”沈琳琅抑制住心口泛起的疼,决然转过身,再不愿去看这个疼爱的小妹。
天空一只蝴蝶纸鸢随风飘荡,翅翼在天空划出好看的弧度。
“姐姐,纸鸢虽能飞翔在天空,那线永远都牵在一人手中。”沈雪茹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苦笑,心中已了然,深宫之中,怎会有姐妹之情。
木槿花开,漫天花雨中,一抹月白色的清影,执剑挥舞,惊落无数花瓣,绵软的花瓣落在还未干透的泥土上,带着残存的芬芳,祭奠着绝世的美好。
曲终人散,悠然蓦首,伊人已去,徒留木槿满枝头,再无月下娇羞人。
第十世完结。
------题外话------
我一直在思考,最后一世了,要呈现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我写了两章,结果发现不是很完美,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打动,是那样的俗套,决定从新再来,不愿与其他小说有类似的故事,因而,到如今才完成这最后一世,我很满意,希望各位也能满意,还请继续等待,因为还有一个大结局,将揭开所有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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