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见冬日，还闻夏雨

小夏说，韩东夏晕倒的意外，像一场短暂的噩梦，梦在其中的时候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这梦倒也去的快。只是，梦醒后，她余下的还有隐隐约约不知从何而来的担忧。
    临近高考了，时间已经短暂的眨眼就可以过去，我只得劝她先安心备战高考，不要想太多。
    是的，转眼已经四月过半，五月将近，连奋战百日的高考誓言也已成回忆。
    就是这么仓促间，努力间，时间把我们带进了那最终的考场。
    韩东夏出院后不再每天去学校了，所以小夏只有依旧放弃晚上在学校补课的时间而花在和韩东夏相处上。
    白天在学校是昏天黑地的卷子，习题。带着最后的那股拼劲，大家都毫不懈怠了。到这种最后关头，临阵磨枪，不熟练的人加紧最后的巩固机会，而已经颇有自信的同学强压春末带来的烦躁，平静练习，锻炼心态。
    小夏还会在难得的闲暇时刻和我聊起韩东夏，不过已经很少细聊了。
    最多的还是说，韩东夏总会劝她继续参加晚辅导，不要因为他而耽误时间，高考之后就可以轻松了，之类督促她的话。
    “但是冬儿啊，现在每次他这么说完之后，我一坚持要来找他，他就立马妥协了。如果搁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我为了他舍弃在学校学习的时间的。而且，他的督促越来越少，关心爱护却越来越多了。”小夏说这话时带着疑惑，也难掩忧心忡忡，“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当然更加猜不透韩东夏。
    但是我们后来终于认清，韩东夏的意外晕倒，不是突如其来且去也匆匆的噩梦，不能说醒来就没事了，而是一场最清醒的痛苦，最残忍的不幸。
    当老天爷把这道命令下达的时候，一切便都已经注定了。
    不是措手不及，不是躲避不及，而是即使我们来得及面对，却也完全招架不来。像深黑色的巨浪，从溢满绝望的大海深处滚滚而来，最后狠狠拍在沙滩上。
    留下的，只有潮湿僵硬，难以愈合的痕迹。
    韩东夏的“意外”接连发生，在又发生了几次晕倒，几次头痛难忍之后，他再一次住到了医院里。
    我陪着小夏去探望他，来到一间黄色浅浅，暖意浓浓的小病房。
    在那病房里，就连韩东夏苍白如纸的面色也透着暖意，唯一空洞绝望的，只有小夏颓废的神情和不再光彩的眸子。
    韩东夏第一次出院以后，小夏亲眼看到过一次他晕倒，三次他头痛。
    那之后她已经确定了段阿姨和韩东夏对病情的隐瞒，心里自然也满是伤痛了。可当时，那也只是伤痛。在韩东夏被推去做检查之前，她还觉得，大概过一段时间就会再次风平浪静了，她还觉得满是希望。
    可结果她终归还是招架不来。当韩东夏被推出来，医生对段阿姨说的那番话被我们听到以后，她的眼睛立刻黑尽了。
    那双眼睛好像再也映不出光芒，只余浓浓的绝望。
    “他的情况很难控制，脑电波不稳定起来我们也没有办法，所以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连我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更难言小夏的感受了。
    生命危险？人生中头一次觉得，生命竟然这么脆弱。
    翰林被人追杀时我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怜惜难受，因为翰林他还可以躲避，可以抗争，还有能力、有力气去为活下去奋斗。而此时的韩东夏，却根本无法自己选择。
    原来在我身边的这样一个人，真的有可能会离开，会死去。
    医生说出那样的话，接收它的两个女人却都没有歇斯底里。
    小夏已是呆若木偶，而韩东夏的母亲——段阿姨，只是神情微微顿了顿，然后正常的站起身，握了握医生的手，说了句“我知道了，还得麻烦您多费费心，谢谢了”便转身离开。
    她挺拔的背影，有力的步伐，虽然在进病房前几番停顿，但还是没有丝毫踉跄的坚强迈了进去。
    我拖着小夏跟在后面，一起走进了房间。
    “结果已出，现在把时间留给你和小夏了，我晚上再回来，不用吃医院的饭，我在家做好给你带过来。”段阿姨把手中的几张纸单子放到了病床一旁的桌面上，轻轻抚了抚韩东夏的头，又在他脑袋上留了一吻，然后离开了。
    我看着那女人挺着最后一丝坚强离开，却在背过身后便泪流满面，不禁心痛成一片，几乎难以呼吸。
    我将小夏扶坐好在椅子上，向病床上对我完全没有记忆的韩东夏扯着嘴角笑了笑，又拍了拍小夏的肩，也从房间里走出去。
    将门轻轻拉上，我站在门外等候。
    医院走廊里很多景象我未曾见过，此刻给了我巨大的感悟。看着那些人，有的淡然平和，有的悲痛欲绝，有的喜极而泣，各种生离死别，哀乐变换，包容人生百态。
    我想听听房间里究竟如何，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便踱到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并不动人的景色静静发呆。
    傍晚时分，只看见了满地夕阳的余晖。太阳早就不见了踪影，再过不了一会儿，天就要黑起来了，现在只是最后萦留的光明。
    我看见段阿姨一个人向医院的大门处走着，步伐的踉跄，不断抬起的手擦拭着泪水，再掩盖不住她强撑的坚强。
    还好韩东夏没有辜负她的坚强，也是个固执，而不轻易屈服言败、暴露忧伤哀愁的人。
    云气渐渐聚拢来，天慢慢变阴了，零星有雨滴掉下来，天空下的人还没急着躲雨，但是刹那间，狂风席卷，暴雨袭来，电闪雷鸣中，天地间一下变得恐怖黑暗，好像有人在怒吼着要吞噬一切。
    我忙低下头去看，外面的段阿姨已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找地方躲雨了吧。
    看着极易分辨，大滴砸下，阴沉可怕的雨丝，我心里腾起层层凉气。
    这早已不是这座城市的第一场春雨，也早已数不清是第几场，却是最肆虐残暴、毫无章法的一场，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猛烈，让人措手不及，更躲避不及。
    阴沉沉的一片，压得本就难受的我更是揪心不已，忽然很多悲痛的情绪就全涌了上来。
    茫茫大雨中，我眺望远方，想到了远在他乡的妈妈，和那个已经离开一阵子了的人。
    翰林，今天这里又下了一场大雨。还好你走掉了，不然你若是这个时候还在银杏树上撒野，肯定会被淋的很惨，被吓得很惨，说不准还会被雷劈到！
    翰林，雨滴特别特别大，让我联想到了小夏的泪珠。她本是个那么不爱哭的姑娘，却为韩东夏留了很多的泪。现在，我唯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的哭泣。
    翰林，我不知道小夏能不能做到更加坚强起来。高考就在眼前了，我好紧张。
    翰林，雷声太大了，我有点害怕。可是小夏还在韩东夏的病房，我又不能闯进去抱住她。
    翰林，翰林，陈翰林，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