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见冬日，还闻夏雨

黎筹哥哥，谢谢你在这种时候，竟给了我一场童年的美梦。
    可是从梦中醒来，我却还在现实里，无从逃避。
    吃火锅的时候我没怎么多吃，只看着面前的男孩愉悦不已的张罗着，就已经开心非常。菜上桌后，更是只忙着给他的饭碗里添这添那。
    一直想着把东夏喂的更壮实一点，胖起来一点，那样就可以看上去不再那么冰凉凉的了，抱着也比较舒服。可是他就是不怎么吃东西，要不就是怎么都胖不了的体质。
    吃完火锅，一切好像都回归正轨了，但我们都清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东夏明显出现的眷恋和温柔，让我的内心变得纷乱。不安的事实离我很近，但我却一直没能准确的抓到。直到，他在那天接我放学的时候，竟在半路晕倒在我怀里。自那开始我便已经十分惊痛了，他三番五次的头痛不止后，我更是确凿了心底的猜测——东夏的病情非但没有转好，而是加重，段阿姨和东夏对我隐瞒了病情。
    然而今天，惊痛转变为绝望，我只看到了死一般沉寂的一汪黑泉，和我逐渐看不清，更在那一刹那间不敢再奢望的黑色未来。
    “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段阿姨和冬儿走后，我们已经僵持了好一会。谁都没先开口说话，只是互相对着坐，我甚至还会回避他盛着淡淡笑意的目光。
    “小夏？喂！傻了？”东夏已经撑坐了起来，脸色虽然白的吓人，眼睛里却还是笑意满满。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对上他的眼睛，只是问。
    他一时噎住，望着我，却没回答。忽然他转头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出神。我随他一起向外看去。外面正是一片昏暗的橙黄色，是最后即将散开的夕阳余晖。我记得东夏给过我很多次夕阳的美丽记忆，甚至在他还未记住我时，便已经有了这橙黄色下的浪漫。
    “小夏，我就像这此时的夕阳。”东夏忽然开口，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言语中却是不再加掩饰的悲凉，“我现在，只是即将散去的漫天夕阳，很快就要溶成浓浓夜色了。”
    我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看着窗外。
    “本来，春节小长假一结束，我就可以回来了。”东夏淡淡开口，叙述着所有的开端，“可是我拖了很久才出现的不是？其实是因为在老家的时候，我就已经晕厥过一次了。
    “那时候，我和我妈就知道了，我已经进入一个危险期。
    “我妈问我，要不要回到这里来。当时我的第一想法是，不要回来。我不要回来，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不想看到你伤心的脸，不想听你悲伤地哭喊，不想感受你拥抱我时，可能还会不经意流露出的伤痛。
    “可是，也是有一天做梦，梦到了你死抠一道难题做不出来，竟然坐在地上哭着叫我的名字。一声声声泪俱下的，弄得我一下醒了。我发现我身边没有你的时候，突然就慌乱起来。想着你有可能就在这个城市，带着小小的期盼正等着我回去，我就感到莫名的疼惜和思念。一下子，就归心似箭了。
    “回来之后短暂的日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没想到正好就撑到高考百天，在那个时候晕倒了。
    “虽然还是在想着怎么瞒过你，不过那个时候起我就非常坚定了。哪怕是最后一段日子，我也打算牵着你的手一起向前走。如果真是最后一段日子，那我一定要在这里和你走完。
    “对不起小夏，之前出院的时候，其实病情并没有转好。我知道是瞒不住的，可是我还是想让你再多一些无忧的时候。小夏，对不起，是我太低看你，太低看我们的感情了。”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要淡入空气里，弄得整个房间都安静的不行，可我还是每一句，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颤抖，我也听得清楚。他的目光哀伤地望向我这边，苍白的脸颊上红润异常。
    而我，我已经不知道这颤抖的身体还能不能在这房间里坚持坐下去。我只是抬眼望着他，等到衣领湿成一片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已经是满脸冰凉的泪水，流个没完。
    “小夏。”东夏轻唤道，往前挪动了一下身体，却骤然皱起眉头。
    我慌忙起身，冲到他床前，紧紧抱住他的头。
    我将他的头埋在我怀里，他痛得不住颤抖，而我能做的，只是把泪洒在他头顶。我不知如何安抚他，只是一声声叫他的名字：“东夏，东夏……”
    终于好过之后，我们都已经大汗淋漓。
    他抬起头，终年淡然如冰块般不变的脸，充满了我看不懂，却又疼在心上的神情。
    窗外雷声大作，我们同时向外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夕阳的余晖竟变作了那昏暗的瓢泼大雨，阵阵轰鸣，雨水如泣血浇下。
    暴风雨下吧，此刻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顾窗外的世界如何，转过头看向我对面的人。对上他正看着我的目光，心中滋味难言。
    “小夏，”他又叫道，声音柔若春水，“我们都不懂谈情说爱的事情，可是竟然就这么走了下来。你说我是木头，但你却在我心头开了花。我不会言语，十多年来更习惯了孤单一个人，你忽然出现，忽然闯上我心头，我虽然很欣喜，但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原谅我，一直淡然冷漠，不通你意。”
    他满脸的愧疚，我却在拼命摇头。
    东夏，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待我有多好吗？
    你是我这些年来一直积极向上的动力，你的关心体贴，你的陪伴鼓励，你的一切，你不知道对于我，是多么大的慰藉吗？
    “小夏，”东夏忽然揽住我的肩头，“对不起。”
    不，你哪里有对不起我？东夏，你不知道吗？我喜欢你啊，不管是淡薄清冷，或是柔情温暖，不管是记得我，不记得我，不管是患了记忆流逝，或是健康正常，我都喜欢你啊。
    “韩东夏，”我哽着声音，“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夏天啊。”
    我打起精神。看着面前面色苍白，又神情激荡的青年，我忽然想起最初相遇时的那个男孩。那个时候他说：“请你坚强。”然后就因为这一句话，我喜欢上了他。以后，有过多少痛，多少幸福，都注定了我会沉沦。
    但我很庆幸我最终沉沦了，不然，我会永远错过他。
    “东夏，”我随便抹了抹眼泪，想把此时此刻庄重哀伤的气氛调节过来，“你今天怎么紧张兮兮，肉麻兮兮，又神秘兮兮的？你以为你会怎么样啊？事情还没怎么样呢！”
    可能是我进房间后绝望的气息太浓重了，使得现在我们二人间，竟好像真的要经历生离死别了一样。
    “而且，不管事情会怎么样，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我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扬起了一张笑脸。
    从刚得知他脑袋的问题时，我的心就是坚定的。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决定，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他身边，永不离弃。所以我设想的未来里满满都是他，所以我刻苦学习，为了他，所以我此时此刻灿烂微笑，也是因为他。
    东夏，你不会有事的。即使真的有事，我也会在你身边。
    “你也说了，你要牵着我的手向前走，但才不是什么最后一段日子。东夏，你要相信，未来的日子，未来漫长的时光，我们都会携手同行。”我已把脸上的泪水拭干，目光里洋溢着的，是真诚明亮，自信坚定的光彩。
    我握住东夏的手，很冰凉，但是那双大手掌却结实坚硬，我一下踏实起来。
    “东夏，我们都不要怕。”
    这一瞬间，我竟不再相信什么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不再觉得我面前的男孩是被脑袋的病所折磨，是对外界人事没有记忆的。只是深深地认为，他就是那个只要伸出了手掌，我就会毫不犹豫放上去，然后紧紧扣住的人。他就是那个只要还站在那里，等着我，望着我，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冲过去，和他相拥的人。
    他就是那个，我想要与之相伴，为之努力的人。
    “小夏……”东夏望着我的目光很清明，可是呼唤我的声音却很绵长。那声呼唤里面有太多东西，我来不及一一弄清。
    可是我弄清了几件事情，那就是，他记得我，他爱我，他也会拉着我的手，一直向前走。
    外面本还没到黑天的时间，却因为阴沉的暴风雨变成了漆黑的一片。
    银色的闪电劈下来，看着很是壮观激烈，可是隔着病房的窗子，我们甚至听不到那应该迟些到来的雷声。
    房间里，淡淡的黄色弄得整个屋子都暖暖的，所以即使那雨下的再猛烈，我们也没有丝毫的感觉。
    我和东夏共靠在床上，他的双臂环着我，我依偎在他的胸膛前。
    方才的种种悲欢之情已经不见，我的脸颊上连泪痕都已经被洗去，此刻只有我和他之前萦绕着的平和温暖。
    本来我们是说着话的，虽然基本上还是我在絮叨，但是他也会插嘴，有时候是对我所说的进行补充，有时候是评价，更多的是打趣。然后他看着我因为被打趣而微微变色的脸，一副得逞的样子，更含着笑意听。可是说着说着，他竟然搂着我睡着了。我不敢动，怕惊扰了他，更贪恋他的怀抱，所以就保持着原样没变。
    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稳稳的心跳，我只觉一切都安稳淡然，平静美好。
    任凭外面风雨呼啸，我们依旧安宁幸福。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