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那些事儿

第68章


对于马吉翔这样很有“意识”的“好同志”,积极性还是值得表彰和保护的。
  永历六年(1652年)六月,孙可望从贵阳发来劄谕(“国主”专用文书,实际上取代了“圣旨”)。朱由榔扫了一眼,鼻子都气歪了。
  劄谕中写道:“凡朝廷内外机务,惟执事力为仔肩。若有不法臣工,一听戎政、勇卫两衙门参处,以息纷嚣。”(“执事”指马吉翔,“戎政”、“勇卫”分别归他和庞天寿管辖。)——全听马吉翔的,还要我这个皇帝干什么?
  “逃跑帝”朱由榔这些年亡命天涯,什么艰难的路都走过,什么无耻的人都见过。但是,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孙可望、马吉翔这样以无耻为荣的!
  即使要“逆天”,也该低调一些吧?
  孙可望、马吉翔如此明目张胆,“位高权重”的朱由榔、吴贞毓敢怒不敢言,徐极(吏科给事中)、林青阳(兵部武选司员外郎)、胡士瑞(兵部武选司主事)、张鐫(兵部职方司主事)、蔡縯(工部营缮司员外郎)等中下级官员却是豁得出去的“愤青”,纷纷上疏弹劾马吉翔、庞天寿。(“愤青”的胆子不是无极限,他们目前还不敢将矛头指向孙可望。)
  朱由榔希望顺水推舟,趁机治马吉翔、庞天寿的罪,转念一想又软下来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万一把孙可望逼急了,他什么缺德事儿干不出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朱由榔决定忍了,但他认识到了一个真理:孙可望,没指望!
  认识到孙可望不靠谱容易,问题是如今还有能指望的人吗?这个还真有——“报国精忠,久播中外,军声丕振”的“战神”李定国!
  不仅朱由榔有此想法,所有看孙可望不顺眼的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李定国远在两广,要想指望得上,至少得派人去联络吧?
  派谁去?
  谁敢去?
  怎么瞒过马吉翔、庞天寿从安龙出去?
  血溅安龙
  一堆难题,当一群豁得出去的“愤青”聚拢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就不再是问题了。除了前面提到的一群“愤青”以外,内监张天禄、全为国也加入进来,一股正义的力量正在安龙集结。
  经与朱由榔、吴贞毓商议,“愤青”们想出了一个办法:朱由榔下一道密旨,派人前往广西联络,召李定国率军回安龙“护驾”。
  “愤青”林青阳自告奋勇充当使臣,以“请假归葬”为掩护,避开马吉翔、庞天寿的监视,于永历六年(1652年)十一月秘密离开安龙,赶赴广西寻找李定国。
  半年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青阳却杳无音讯,没有人知道这人到底逛哪儿去了。这也不能怪他,李定国当时正带着大军在广东忙活,林青阳找不到实属正常。
  朱由榔不知道林青阳出了什么状况,但肯定不能这么无谓地等下去,必须尽快另行派人前往。吴贞毓推荐了翰林孔目周官,朱由榔以南宁需要重臣驻守为由,将马吉翔撵出安龙,周官于永历七年(1653年)六月秘密前往广西。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周官赶到广西遇见林青阳,二人很快联络上了李定国的部将常荣,得知李定国正在广东高州休整。朱由榔的密诏,终于由周官、林青阳交到了李定国的手里。
  在肇庆打了一次败仗,李定国正窝着一肚子火。见到安龙派来的使臣,得知“狗改不了吃屎”的孙可望竟然打起了朱由榔的主意,李定国顿时火冒三丈,当场表态“臣定国一日未死,宁令陛下久蒙幽辱,幸稍忍待之。臣兄事可望有年,宁负友必不负君”。
  李定国让朱由榔“稍忍待之”,因为他此时正在兴头上,已联络好郑成功,准备东西夹击广东,实现“三南并举”。
  找不到人要等,找到了人还要等,“夜长梦多”这句至理明言,真是用鲜血换来的。
  就在耐心等待李定国的这段时间里,永历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事情的起因,是马吉翔得知了密召李定国的内幕。
  朱由榔两次派人到广西联络李定国,都特别注意避开马吉翔的耳目,甚至将马吉翔撵出了安龙。马吉翔此时远在南宁,怎么会知道如此绝密之事呢?
  这完全是一次相当偶然的意外。
  马吉翔抵达广西后,意外地遇到了来自李定国军中的刘议新。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军中将领,俩货确实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聊无可聊之时,自然而然地开始“八卦”近期发生的“新鲜事”,头号新闻当然就是朝廷密召李定国。
  这下麻烦了,密召李定国的事,刘议新知道,但马吉翔不知道。更麻烦的是,刘议新不知道马吉翔不知道,更不知道是朝廷故意让马吉翔不知道。一来二去,马吉翔得知了整个密谋的详情。刘议新不仅“八卦”得绘声绘色,还想当然地对新闻进行“再创作”,说李定国的大军很快就要开拔赶赴安龙了。(西藩接敕感泣,不日亲往安龙迎驾。)
  马吉翔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吓得不轻。(闻之大惧)送走刘议新之后,马吉翔赶紧派人到贵阳给孙可望“爆料”。
  永历八年(1654年)正月初六,接到“爆料”的孙可望派心腹郑国、王爱秀赶赴安龙“破案”。
  说实话,这“案子”做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除了保密工作做得好一点(最后还是出了纰漏),根本没有什么“反侦查”的意识和准备。
  郑国、王爱秀也懒得兜圈子,直接找到朱由榔头上,劈头盖脸一顿询问,“索首事之人”。身为皇帝的朱由榔被逼得战战兢兢,只是一味地推诿搪塞,矢口否认,说“密敕一事,朝中臣子必不敢做”。
  朱由榔咬死不认,狗仗人势的郑国、王爱秀虽然气焰嚣张,但也不敢拿穿着黄袍的朱由榔怎么样。两人为了尽快交差,决定找其他人下手。
  你不招,总会有人招;收拾不了你,收拾得了别人!
  撂开朱由榔,安龙最大的人物就属吴贞毓了。但是,如果他也咬死不认,又身为首辅,搞刑讯逼供还是不方便。为了尽快找到突破口,郑国、王爱秀串通庞天寿,经过两个月的摸排,基本上弄清了当初搞密谋的“嫌疑人”。
  三月初六,郑国、王爱秀利用庞天寿掌管的勇卫衙门,拘捕了吴贞毓、蒋乾昌等二十多名“嫌疑人”。他们不敢动朱由榔和吴贞毓,但对蒋乾昌这样的“小虾米”就毫无顾忌了。一时间,牢房里哀嚎不断,蒋乾昌等人被打得遍体鳞伤,“痛苦难禁,惟呼二祖列宗”。
  “愤青”们光挨打不认账,郑国、王爱秀又找朱由榔指认,朱由榔也忍不住了,对着俩走狗吼道:“汝等逼朕认出,朕知是谁?汝等晓得,何不直说?”
  “老大”和“马仔”都咬死不认账,只有继续逼供“马仔”。“嫌疑人”蔡縯终于耗不下去了,他不是怕挨打,而是担心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弄到朱由榔的头上。众“愤青”经过商议,一致决定舍车保帅,避免玉石俱焚。
  “愤青”们“认罪”了,但一口咬定此事“未经奏明”,与朱由榔毫无瓜葛。郑国等人以“盗宝矫诏,欺君误国”的罪名定了案,报给贵阳的孙可望裁决。孙可望很快就下达了“判决令”:
  ——首犯张镌、张福禄、全为国,处凌迟。
  ——从犯蒋乾昌、徐极、林钟、赵赓禹、蔡縯、郑允元、周允吉、李颀、胡士瑞、朱议、李元开、朱东旦、任斗墟、易士佳,处斩。
  ——主谋吴贞毓,勒令自尽。
  ——其他涉案人员领棍刑有差。
  三月二十日,十八位“愤青”以各种方式慷慨就义,史称“安龙十八先生案”。
  保护朱由榔!
  “安龙血案”后,孙可望对永历朝廷和朱由榔的控制更加严密,距“谋朝篡位”又近了一步。
  永历八年(1654年)五月到六月间,孙可望一度从贵阳返回昆明,筹备登基事宜。但是,外有“战神”李定国、内有“衰神”刘文秀,孙可望还是觉得阻力太大,时机不够成熟。不过,孙可望的筹备工作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甚至国号都已经想好了。(拟改国号曰后明,日夜谋禅受。)
  孙可望决定耐心地等待,但李定国并不想给他实现“终极梦想”的机会。第二次进军广东落败之后,李定国对言而无信的郑成功失去了信心,决定先回安龙救永历朝廷于水火。
  永历九年(1655年)秋,李定国率大军从广西出发,返回安龙。孙可望得知情报,赶紧派刘镇国、关有才赴田州(今广西田阳)驻防拦截,又下令在李定国大军即将经过的地方坚壁清野,企图饿死李定国。(凡定国必过之地尽焚刍粮,以绝其归路。)
  孙可望的小把戏哪里拦得住“战神”,李定国率精锐举着孙可望的帅旗,用了三天时间便进抵田州,将刘镇国、关有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二人稀里糊涂挨了一顿揍,索性弃城而逃。李定国又打出自己的旗号,安抚守城军士,承诺“若等归营,吾将劳汝”,避免了同室操戈的惨剧。
  广西的阻击防线被瓦解,孙可望又派白文选赶赴安龙,帮朱由榔“搬家”到贵阳,给李定国来一个釜底抽薪。——我把人接走,看你护谁去!
  十月,白文选来到安龙,向朱由榔传达了“搬家”的要求,顿时“合宫惨哭”,哀嚎不绝。孙可望相当阴毒,白文选却良心未泯。他犹豫了:自己真要助纣为虐,留下千古骂名吗?
  对于白文选而言,这是一次极其痛苦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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