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荷香

我怀揣忐忑，惴惴地把不小心答应朵朵的事告诉了唐天宇，心想左右少不了是要遭一顿谴责的，可没想到唐天宇听了以后只踌躇了一瞬间，然后在我极度紧张地等待他发作中颇大度的挥一下手对我说没关系，到时候参加完朵朵的生日派对早点回来就是了，应该也能赶上这边方圆的聚会。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很意外，也为自己有幸找到这样贤良淑德、宽容大度的男朋友而颇感欣慰。
    但后来我想，如果当初唐天宇若真对我发火，把我强留下矗梦沂庞诙涠洌赡芤仓皇且皇贝彀芪业那樾鳎次幢夭皇腔凳拢辽俨换岱⑸院蟮哪且幌盗腥梦宜盒牧逊蔚氖隆
    面试的日子如期而至。
    那天，我颇花了一番心思打扮。我穿上了唐天宇事先特地为我面试置办的一件连衣小黑裙，裙子剪裁得体，自然勾勒出我纤细的腰部曲线，锁骨处有一圈几何形状的镂空图案。我把头发高高绾起，露出长长的白晰的颈子，又化了个淡妆，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镜子里的人与我熟悉的池晓荷略显不同：庄重得体又不失一点小小的青春性感，的确有一点女研究生成熟魅力的风范。
    对着镜子不由得心生感慨，突然感觉对唐天宇的敬仰有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因为他不仅挑选衣服的眼光一流，挑选女朋友品味更是一流。当我把这个感慨告诉唐天宇时，他竟然做呕吐状来打击我的自信心。
    本来唐天宇是要陪同我一起去面试的，但因为晚上还要给方圆办生日聚会，聚会地点就在他们的公寓，所以我坚持他留下，好好为晚上的聚会做足准备，毕竟现已临近毕业，大家都很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时光和机会。
    唐天宇送我到地铁站，在等地铁来的间期，他帮我缕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搂着我的肩膀，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深情款款地望着我说：“朵朵，马到成功！还有…你真的很美！”
    此时正巧地铁呼啸进站，我向前走一步，然后回头得意地对他笑着说：“那当然，你很有眼光！”
    我报考的研究生学院是本市的另一所大学，导师是著名的闫千华教授，是业界的翘楚，我对他仰慕已久。
    面试前，我有点小小的紧张，但看到闫千华教授为人谦和、面相慈善，让我心理放松不少。提问时他只问了我两个基本的专业问题，然后摘下眼镜笑眯眯地看着我，“有人向我极力推荐你，说你聪明勤奋，外语也很好，是个可塑的全能型人才！”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了句“过奖”，但表情却有点发懵，在心里迅速默默地把自己的社交圈过一遍，自认为没认识能和闫千华教授说得上话的人。
    闫教授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继续笑呵呵地与我道：“是闫迪向我推荐的你，我是她的父亲！”
    这个世界真的不是一般的小，本科的英语老师和研究生的专业导师居然是一家子，而且是父女。既然算是熟人，少不了聊了几句题外话，等我到朵朵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院落里的景致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我在阿姨的带领下推开房门时，却吃了一惊。
    房子里灯火辉煌，挂满了气球和五颜六色的装饰，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点心、水果和饮料。很多大人或站着或坐着愉快地闲聊，孩子们在尽情地玩耍。一派热闹欢乐的景象。
    我一时没看到朵朵，屋子的里的人都各自沉浸欢乐中，也不好打扰，只好站在原处，默默寻找朵朵的身影。这时，有两个孩子从我面前嘻笑跑过，我下意识地低头向后退一步，就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喊到：“晓荷老师！”
    抬头看见朵朵已站在我面前，公主模样的打扮，个子高了很多，但还是原来那张肉肉的小圆脸。
    我蹲下来，笑着对她说：“朵朵，生日快乐！”
    她欢快地向前一步搂住了我的脖子，很用力，“晓荷老师，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让我想起了当年与她分别的情景，我轻拍她的后背道：“嗯，我也很想你，对不起，我因为有事来晚了，但我给准备了生日礼物！”
    我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她。
    我曾为选什么玩具给朵朵作为生日礼物而大伤脑筋，想着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抵应该喜欢芭比娃娃之类的玩具，但我又记得在朵朵的房间给她上课时，发现她的娃娃堆满房间各个角落，大有爆炸的趋势，便只好作罢。最后还是唐天宇帮我拿了主意，选了一套溜溜球，而且，在选购时我才发现，原来现在的溜溜球的学问还不少，有那么多种类，和那么多配件的选择。我因对此一窍不通，所以当时唐天宇选择搭配时，我只好完全听之任之。
    但我心里还是有一番质疑的，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这个东西嘛？所以当朵朵把礼物拿到手仔细观看时，我还有点小小的紧张。
    只见朵朵看明白手里的物件时，脸上一下明亮起来，惊喜喊道：“太棒了，这不是《火隐神者》小蔓的那套溜溜球嘛？！我太喜欢了，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说完就抱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我猜想她所说的《火隐神者》应该是她喜欢的一部动画片吧，我虽对此一无所知，但看朵朵满意的表情也终放下心来笑了，抬起头看见高洁正款款地向我走来，她还是那么优雅美丽。
    “好久不见，晓荷！”她笑着说。
    我握着朵朵的手站起来，笑着回她：“好久不见！”
    她侧着头看我，迟疑地说：“你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同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不好意思地说：“…比以前有点胖了…”
    她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脸上比以前多了幸福的痕迹，这样很好，更漂亮了！”
    是吗，幸福在脸上也是有痕迹的吗？我心里想着，脸上却笑了。
    “来吧，正好咱们一起切蛋糕！”高洁拉着我的手就往里面走。
    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都围坐在一起，客厅里的大灯熄灭了，朵朵戴着生日帽准备点蜡烛，房间里异常地安静，都安静地等待今晚的重头戏：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分蛋糕。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等把这个仪式完成后，我就得撤离，唐天宇还在方圆的生日聚会上等着我。
    正当大家围坐一围，磷『粑却涠淇粽飧鲋匾鞘绞保棵藕鋈槐淮蚩耍呓匆桓鋈耍驹诤诎道铮汛蠹业淖⒁饬Χ嘉搅怂纳砩稀
    我同大家一样，打量着这个突然撞进来的人，待看清楚这张黑暗里的面孔时，却冒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正是展鹏飞。
    这个遥远记忆里的人，身材依然清瘦挺拔，一身正统的商务西装，静静地在站在黑暗里，表情淡淡，目光却炯炯。
    他的到来让我意料不到，但让我更意料不到的事发生在后面：朵朵相比发呆的众人最先清醒过来，惊喜地跑过去唤哥哥，并与展鹏飞亲切地拥抱，而展鹏飞也并没有我印象里那种对朵朵冷漠淡薄的疏离感，在他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亲切幸福。
    高洁说的没错，内心的幸福是可以在脸上留下痕迹的。展鹏飞的面部轮廓的确比原来柔和很多，不再总是那副不苟言笑、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冷的表情。
    这时，正与朵朵拥抱着的展鹏飞忽然抬起头，不知怎么，就与人群中的我的目光正正撞在一起。我怔一下，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把目光移向别处。
    朵朵收了他的礼物，把他拉向人群，他在离我两三个人的距离的位置站下。
    朵朵的生日仪式正式开始，在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再看展鹏飞，同时也刻意回避着他的目光。
    仪式结束，当大家开始欢乐地切分蛋糕时，我想是时候该离开了。怕影响朵朵的情绪，我只轻轻走到高洁身边，与她细语告别。
    推门而出，热闹的喧哗声便在身后顷刻消失殆尽。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发现来时还晴好的天，现在竟下起了细雨。
    我下意识地紧了一下外套，撑开伞，走进雨里。这条小路依然很安静，前后都不见行人和车辆的来往，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因为要搭配我去面试穿的小黑裙，所以那天我特意穿了一双黑色高跟鞋，平时根本不穿高跟鞋的我，走起路来很不习惯，鞋跟与地面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马路上尤其响亮。
    我从包里掏出电话想看一眼时间，发现有唐天宇17个未接来电。我才想起来，面试完以后，为了赶上朵朵的生日party,我一路匆匆忙忙地赶时间，到现在竟一个电话给没给唐天宇打，刚才在屋子里又吵，也没听到他的来电。
    我赶紧把电话给唐天宇拔过去，另一边果然传来唐天宇焦急的责备：“朵朵，你什么情况啊？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赶紧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面试时间有点长，结束后就赶时间到这边生日party,屋子里有点吵，我没听见你来电，不过我现在已经出来了，正在往回赶呢！”
    “外面在下雨，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包里一直备把伞，我聪明吧！”
    “面试怎么样！”
    我笑了，“你猜，给我面试的导师是谁？”
    “不是闫教授吗？”
    “是闫教授，他也是闫迪老师的爸爸！”
    “这么说，面试没问题了？”
    “哈哈，可能、应该、也许差不厘儿吧…”
    我正得意地与唐天宇在电话里闲扯，后面驶过来一辆车，车灯打在雨夜里分外明亮，车灯所照之处雨点显得分外清晰。我一边打电话一边自觉地往路边靠一靠，免得车辆经过时会被溅得一身泥。然而车辆驶近时却减了速度，在我身后慢慢地跟着。我觉得有点奇怪，回头望去，不禁皱起眉头眯起眼睛，车头灯晃得我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开车的人可能意识到这一点，车子从后面开到与我平行的位置，靠右边的车窗放下，“上车，我送你！”坐在里面的展鹏飞说。
    我手拿着电话愣了一下，然后对电话里的唐天宇说：“咱们等会儿见面聊啊！”然后收起电话，对着车里的展鹏飞彬彬有礼地说：“谢谢好意，不过不用了！”说完继续往前走，把身边的车甩在后面。
    车子在原地停了一会，然后以迅猛的速度发动并行驶起来，“嘎”地一声横亘在我前面，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被吓了一跳，怔在原地。然后看见展鹏飞从车里出来，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在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战战兢兢地问：“干吗…你是要…要谋杀还是要绑架？”
    他看了看我，轻笑了一下，“我倒是希望我能绑架你！上车！”
    他这一笑，我有点恍然，眼前的面孔倒是展鹏飞的面孔，怎么这个表情，这个笑容却这么陌生。
    我出神的一瞬间，已被他拉开车门塞进车里。然后帮我绑安全带。他刚才推我上车的动作蛮横粗暴，可是系安全带的动作却细心轻柔。系好后他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正对上我疑惑的眼睛，他的眼睛黑暗深邃，可我却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因为离得太紧，我下意识地把脸向后移了一下。他关上门，走向驾驶室。
    在看他走过去的过程中，我侧着脑袋在想：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展鹏飞吗？
    上车以后我才发现这是一辆路虎。展鹏飞开动车子，行驶速度缓慢，仍然冷着一张脸，但开口说话的态度却比刚才温和很多，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口吻：“池晓荷，你似乎天生就有种能力，总是能成功地拒人于千里。”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我并没有拒人于千里，只是我天生就和某些人相距于千里而已。”
    他不说话了，显然不喜欢刚才的话题。他沉默，我亦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要毕业了，工作找到了吗？”
    “我已报考了D大的研究生。”
    “…那很好，多读点书是好事，而且还在这个城市里…”他忽而话锋一转，认真道：“池晓荷，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但和你单独见一次面实在太难，所以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他严峻的表情愣了一下，然后扭过头手指向前方，“看见了那个地铁站了吗，麻烦你把我在那放下来，谢谢！”一边说一边解来安全带。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恨恨的，咬着牙根，加大油门力度，从地铁站口呼啸而过。我扒着车窗，看着窗外迅速消失的地铁口，转过头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然后一路上车速都很快，车里的气氛也变得沉闷而单调，他板着一张脸，我也板着一张脸；他不言，我不语。反而落个清静。
    展鹏飞如今开路虎送我回校果然比当年他骑自行车送我的速度来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学校门口。
    我解下安全带，对他说了句谢谢，便开门下车了。我开车门下车又关车门撑开伞的这个间隙，展鹏飞已绕过车头走到我面前。我看了他一眼刚要绕过他离开就被他一把扯住了胳膊。
    他在细雨里淋着，目光炯炯。我似乎被他那两道炽热的目光刺了一下，不知道心里什么地方有点疼，开口却说了一句：“展鹏飞，你疯了？！”
    他也愤然地说：“是的，我是疯了…池晓荷，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当年你也是有些喜欢我的，不是吗？咱们再重新开始一次不好吗？”
    我叹了一口气，把伞举高，让它也能遮住展鹏飞的头顶，但我的伞太小，给他遮住头顶的同时我的后背也被淋湿了。我对他摇摇头，“展鹏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看，我们真的没有缘分！你说我当年是喜欢你的，当年的事，我已记不大清楚了，但我知道我现在喜欢的人是我的男朋友！”
    他听了我的话像遭到雷辟一样，愣在原地不说话。
    我说：“快回去吧，再见！”转身就往学校里面走，还没走两步，就又被两步赶上来的展鹏飞拽住了，他这次手上的力度比较大，死死地握住了我举伞的那只胳膊。
    他脸上都是雨点，头发也淋湿了，声音嘶哑，“你听我说，池晓荷，我原来是准备接受家里的安排，毕业后同别人定婚的，但当我看到你当年在网球场受伤，被人抱出来的时候，我当时心里…真的一阵绞痛，我觉得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回家以后我想了很久，我不想像我爸爸那样，为了事业搞什么经济联姻，到头来只会让自己痛苦让家人痛苦，我不想过他那样的生活，所以我终究拒绝了定婚…我爸爸当时是气坏了，但后来也就慢慢妥协了，你看，我爸爸的公司当年不用那笔靠联姻来的资金不也渡过难关吗？”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晓荷，这几年我没过来找你，但我心里一直都有你，我想做出点成绩让你看看，让你看看我当初的选择是坚强正确的…晓荷，我现在不仅在做建筑设计，也接管了一家分公司做经营管理，晓荷，如果你想留在国内，我现在有能力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你想去国外读书，我也可以陪你出车读书…你只要考虑一下我行吗…”他目光恳切，语气带一丝乞求。
    我猛地使劲抽出了手，伞也落在了地上，奔向校园，落荒而逃…
    回到寝室，稍许平静以后，理智也逐渐恢复，这才反应过来：我怎么跑回寝室了，我不是要赶去方圆的生日聚会吗？于是，给唐天宇拔通了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
    “喂？”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冷静而低沉，一点没有酒中狂欢中的兴奋。
    “你们在哪，我回来了，我现在过去啊？”
    唐天宇沉吟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到歌厅了，你不用过来了，天气不好，小马也回去了，现在就剩几个男生了，我们喝会儿酒就回了！”
    “歌厅吗？怎么这么安静？”
    “…我出来打的电话…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嗯，那你也别喝太多，然后早点回吧！”
    挂了电话，有片刻时间我还在心里暗自庆幸了一下，还好唐天宇没让我过去，否则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涨红的眼睛和被雨水淋湿的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