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尘埃我的一九三八年

第2章


你问急了,他会生气的跟你急,别人的事你打听什么?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倒没什么。一旦从他嘴里说出来,分量就重了,会呛得你半天喘不动气。因为他是个不轻易说气话的人。常年卖货,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无论买货的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他都笑眯眯地听着,很少辩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只要想过来就好了。他都是这样想。当怪罪他的人想过来了,想找他解释,他只是一笑,不用说了,明白过来就好。
在夕阳慢慢坠落的时候,从各家各户竖起了一只只伸长的耳朵。一听到他的喊声,女人们马上仍下手中的针线活,从炕上窜出来,就像娇兔。小孩也跟在他娘的屁股后面跑,跟不上了就搓揉着鼻子哭,母亲只好返回去,抱起孩子,还生气地戳着孩子的头皮,骂着他是缠人的小祖宗。
在红红的光晕里,一个戴着毡帽,穿着长袍的高个男子走过来。长袍随着他雄劲的脚步快速地摆动着,长袍下摆处就隐隐露出青色的裤子,裤子缠着黑布带。一双大脚把一双圆口的黑布鞋伸出来,袜子是白色粗线的。
扁担前后挑着的货箱和货筐,颤悠悠的晃,从容而又悠闲。有人远看着他嘀咕着,长相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还是光棍汉?这个可能是刚嫁进山里的小媳妇,对他还不熟悉。旁边接着就有人不满地提醒她,人家心里早就装着人了,那个人可是咱山里最俊俏最灵巧的女人。那个媳妇还想再问,我哥哥就来到了她们面前。
她们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凤凰村的彩凤。
彩凤原是和哥哥一个村的,都是小店屯人。我刚进山后没多久她就嫁人了。在热热闹闹她出嫁的欢乐锣鼓喇叭声里,我似乎听到了女人丝丝的呜咽声,就像秋天坟地上旋转的北风挂在我的耳边。我对牵着我前去看喜事的枣花说了。没等我说完,嘴就被枣花捂住了,捂得我喘不上气来。她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我们,就低声怪我说话不吉利,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说这样的话让掉舌头的。我吓得要哭。她忙让我朝地上吐三口唾沫,她还喊着,臭嘴,臭嘴,臭嘴。不知为什么自从村里开始张罗彩凤出嫁的事,哥哥就没着过家。晚上都是大嫂陪着我睡。我问大嫂哥哥去了哪?大嫂就脾气暴躁地对我说,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卖货去了!卖货咋好几天不回来?回来咋?你想让刀子割他的心?见大嫂生气了,我就不敢再问了。彩凤出嫁大嫂也没帮着忙活。论说这些事是少不了她的。还要把她请到炕头上坐着,有些事要与她商议。我见过村里的几个红白喜事,那些户都是这么做的。大哥的辈分在村里上数了,再说我大嫂威信也高。我村里的风俗,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全村人宁可什么也不干了也要帮着忙活。我村就那么几十户人家,义和得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
彩凤嫁给了凤凰村刘财主的儿子。后来我才从村里人嘴里知道,她和哥哥从小就要好,就像现代人说的那样“青梅竹马”。彩凤是他父母四十岁上才有的老生闺女。她没有姊妹,就把我哥哥当成了自己的哥哥。我哥哥在姊妹中最小,四岁就没了父母,跟着大嫂过。他就把她当成了妹妹。他们一起玩耍、一起捉蝴蝶、一起进山采药。她们形影不离,情同手足。他们大了,哥哥成了山里最厚道最魁梧的小伙子,彩凤成了山里最俊俏最灵巧的大姑娘。他们就开始对唱情歌了,情歌让山鸟听了都动心。她们就开始倾诉感情了,他们偎在树林子里说的悄悄话,让枝头上的夕阳都脸红。曲河里清澈的水到现在还记着哥哥背着彩凤过河的身影,山里的风到现在还会吟唱他们纯情的歌声。村里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啊!我问为什么不把彩凤娶过来?大嫂恼火得在炕沿上咔着烟袋锅子,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时为了赎我,不光我哥哥穷尽家产,全家还帮着借了一圈欠债,还有什么钱给彩凤帮着彩凤父亲治病?彩凤是个孝顺孩子,她为了父亲就把自己给搭上了。大嫂卟咂了一口烟,伤感地说。
彩凤的男人是个病秧子,整天让大烟熏着。他父亲刘财主生养了几个闺女后,一直再没有生出个小子来,老婆着急地劝他再娶一房。他只是眼巴巴瞅着自己老婆的肚皮象猪尿泡一样干瘪下去,开始唉声叹气着这一辈子就要绝后时。一夜,他去年在山里采药救的那个的狐狸找到了他的梦里,狐狸说她怎么才能报答他。他说不用报答,他是快绝后的人了,活着多办点善事就知足了。狐狸就让他跟着她走,一直走到一个云烟飘渺的地方就把他抱住了。。。。。当他从梦里醒来时,多年不同房的的老婆正在他身子底下欢快地叫喊着,很快老婆干瘪的肚皮像气球一样鼓起来了,不久儿子哇哇落地了,这成了山里轰动一时的传说。山里人都说好人就得有好报。刘财主的老祖宗清风道长不仅留下了一代代的刘氏子孙,还留下了他云游四海收集提炼成的治病秘方,不仅让子孙后代衣食无恙,还造福山里乡亲。刘财主虽然不是专门靠治病为生,却乐善好施,为乡亲治好了许多病。
他儿子就取名仙果,仙果就被全家人象宝贝一样贡着。仙果一下生就不鲜活,就像烈日烤焦的耷拉着头的禾苗。找过许多名医都看不出任何毛病。不知是哪个庸医竟给了他吃了一粒大烟油,人顿时就鲜活起来。一直吃到让大烟把血气抽干了为止。
凤凰村不大,也就有三四十户人家。凤凰村很美,依山傍水,绿映树合。凤凰村女人更美。眉黛如月,柔情似水。老人们都说这里粘染了凤凰的灵气。传说这个村子就是因凤凰而生。凤凰村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林,夏季花开,一片片蓝色的喇叭花闪烁在绿枝层中,璀璨如星,香气迷人。一日,忽然祥云升腾,仙气缭绕,从西南飞来一群五彩斑斓的凤凰,相继栖息林中。她们霓裳飘舞,玉佩鸣鸣。附近山里的百鸟闻讯而至,纷纷朝拜。群山顿时一片欢腾,到处莺歌燕舞、神光潋滟。正好清风道长刘道长云游至此,惊呼仙境,留恋忘归,在此搭建茅屋,娶妻生子。经过世代的繁衍,这里自成村落。
凤凰村在曲河以东,静卧在凤凰山脚底下的绿树丛中。我们村则在曲河以西,偎依在一个南山坡上。两村东西对望。从我们村趟过曲河,往东走出四五里山路,就到了凤凰村。
凤凰村的南面古代遗留下来的几十棵梧桐树还是老态龙钟、枝叶茂盛。这正是“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的时节。我每次看到那片梧桐树就想让梧桐树长在我家院子里,也给哥哥引一只美丽的凤凰来。我小的时候看着比哥哥小的男人都结婚生子,我就盼着哥哥也快成亲。哥哥不吭声,大嫂也不吭声。我非得逼着哥哥说出什么时候给我娶回个漂亮嫂子来。大嫂看着我哥哥一脸苦闷就生气地喊住我,说春花你就不要逼迫你哥哥了,他心里还没忘了彩凤啊!我当时就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傻?人家已经结婚了,他为什么还忘不了人家?忘掉一个人就这么难吗?当我也开始喜欢人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一个让你真心喜欢的人会让你想一辈子的。
到山外必须要从凤凰山半山腰的山路上经过。每次回山的时候,红红的夕阳都在凤凰村路口迎着哥哥,然后牵着他和他一起走下山坡。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进凤凰村的还有路左边的一条河,河水从山上窜下来。河不宽,水很浅,清澈见底。河底细碎的鹅卵石静卧在被清水拂动着的水草里,水草上方游动着一尾尾摇头摆尾的鲤鱼。鲤鱼肚皮白得发亮,脊背黑的放光。他们首尾相连,嬉闹成趣。
河穿过村子时,河面渐宽,水流平缓。凤凰村娇美的女人们坐在青石上,挽着裤腿,竹笋般的秀腿白了一片清水。她们清脆的说笑声融合着“嚓嚓”的洗衣声,飘散在夕阳的余晖里。碎花褂、粉红衫裹着她们婀娜的身影也倒映在水中,随波摇动。旁边的孩子瞄着腰在寻着石头缝里的小鱼。有时调皮地打起水仗来,撩起的水花溅在了女人红柔柔的脸上。女人扬起柔和的脸望了望。有的女人就笑着骂着他们。他们就直接把水撩在她们身上,女人抬起柔软的胳膊在眼前挡着,夸张的动作勾画出她们柔美的曲线。孩子们开心地笑起来。笑骂声就随着淙淙的流水向村西跑去,跑到了几里路开外的曲河去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风土人情啊!我和子孙说起我是多么盼望再回到那个地方去生活。以前他们还不以为然地说,那么偏寂的地方有什么好呆的,还不得把人憋愁死?现在他们开始不说这样的话了,也像我这个老古董一样羡慕起这样的地方来了!他们说城市里到处都出是钢筋水泥,水泥的路,水泥的楼,连人的血液也快成了水泥的了。钢筋水泥就像铁皮一样把人装进密不透风、乌烟瘴气的盒子里,快憋闷死了。他们抽空就想逃出城市往那些偏静的山里跑,还全家一起开车跑。我心里就笑,你们也知道了我的话没错吧!他们当然都带着我。还专门给我卖了轮椅,说是怕我在山路上走不动。我说,只要到山里,我就象鸟儿飞进了树林,鱼儿回到水里,我才旺像着呢!
曲河是我们这一带最大的一条河,从西北的邻县的山区跑过来,窜过东南的山区丘陵,在城西平川就放慢了步子,然后懒洋洋的转过城南就往东南走去了。
哥哥每次走到凤凰村村中央的那个高坡上都会停下来。这里有他的心事。在坡的路北面是一块干硬的空阔地。场地中央有一个大石碾子,是全村人碾磨的地方。旁边有一棵一人搂抱不过来的古老的大槐树,苍老粗大的躯干伸张着茂密的枝叶,像一把大伞遮挡着风雨、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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