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尘埃我的一九三八年

第3章


让过路的行人在雨天里避雨,让村里的人在夏天里乘凉。它做梦也没想到,几年后让它庇荫了多少年的村里人,就在它的眼皮底下眼睁睁地一个个命归黄泉。它再粗大的身躯也遮挡不住日本人凶残的枪弹。
大槐树还是刘道长在此处安家乐业时栽种的,说是“门前有棵槐,福财自然来”。没想到出世脱俗、大彻大悟的刘老道长,还是俗心未泯,不仅留恋红尘,还象俗人一样贪恋着人间富贵。只要人还留恋着自己的肉体就不可能跳出三界外。只有那些有着共产主义坚定信仰的革命者才能真正做的到!
哥哥放下扁担,在碾旁的石块上坐起来。抽支烟,朝场地北面张望着。每次他都会看到彩凤被夕阳拥着立在门口,红灿灿的笑脸就像热烈的火团。场地北面有几排房屋,最前面的一排、门口正对着大槐树的那处房子,是六间清一色的青砖青瓦房。这是刘财主的家,他还是这村的村长。他房子的右前侧,还有四间砖瓦房,只是比他家的矮一点、旧一点,青瓦缝里还长出了荒草。这是彩凤住的房子。
彩凤自从给男人上完三年坟就从婆家搬出来单过了。对于仙果的死,山里人说,刘老财一生就一件事做的不地道。不能为了儿子,在彩凤家落难的时候把彩凤和我哥哥拆散了。狐狸仙就是因为这事一气之下把仙果收了回去。好处狐狸仙还念着刘老财的救命之恩,就给他留下一个孙子,八岁的铁蛋。
刘老财二十几年前就在县城开起了草药铺,自从有了仙果才把店铺交给女婿和女儿经营。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当彩凤一说要自己出去过,他就明白了。就对她说,这几年你上孝顺老下照顾小,还伺候死了你长病的男人,也确实委屈你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想嫁人你就嫁,我和家里人也不拦你,只要你把我孙子留下来。这还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彩凤知道改嫁对山里人来说是件很丢脸的事。她看着我哥哥这么多年也不成家,就这么苦等着她。她心里也在煎熬。每次回娘家,就偷偷找到哥哥劝他别这样苦熬着等她了,看着他这样,她心里也难受。说着就流眼泪。我那时还小,还不懂得男女感情的事。我在一旁瞅着他们心里纳闷。过后就怪哥哥,怪他把彩凤姐欺负哭了。我知道彩凤姐对我们好,每次来都给我和哥哥带好吃好穿的。我经常盼着她来。哥哥生气地说我,大人的事我不懂,让我少掺和他们的事。我就闷闷不乐好几天,不再理哥哥。就忧伤的和树上的小鸟说,就追着院子里的蝴蝶玩。那时我就和小鸟蝴蝶就开始熟悉了。直到哥哥用好吃的把我逗乐了,我才又无忧无虑地四处跟着我那些大小侄媳妇们乱窜。
我哥哥姊妹六个,还不算我。老大我已经说过,是我们的大哥,一直干着货郎子,直到哥哥从他肩上接过扁担为止。老二、老三都是女的,那时家里年景不好,早早就嫁到山外去了,很少回娘家,我几乎没什么印象。老四是男的,被人家招了倒插门女婿,几年不踏进家门一次。老四成了别家的人了。大哥经常想起他,每次都感叹道。老五是个女孩,出生没多久就长病死了。哥哥是父母快六十那年生的,都说,老来得子,必能富贵。哥哥一生这也算富贵?据大嫂说,哥哥当了县太爷,她是看见祖坟上冒出青烟才知道的。
彩凤气得在哥哥头上狠狠戳了一指头,发狠地说,你就是倔!她见我愤怒地用眼睛瞪着她,就像一只涨红了鸡冠子的公鸡一样,就红着脸急忙低下了头。哥哥赌气说,我答应了等你一辈子我就等你一辈子。彩凤说,我真后悔怎么当时和你说出“你要等我”这样的蠢话,真是作孽啊!
彩凤痛苦地看着这个痴情的男人一天天在等着她,一等就是十年。自己男人已经死了,自己再不能忍心看着心上人为自己痛苦了。为了这个男人,不用说不要脸面,就是把命豁上,她都愿意。她终于托本村媒婆子长舌婆提亲了。
长舌婆原来山里人都叫她“神婆子”,长舌婆这个外号还是哥哥起的,哥哥讨厌她多嘴多舌。很快这个外号就叫了起来,代替了“神婆子”。为这事哥哥把她得罪透了,她见了我哥哥就气横了鼻子气竖了眼,嘴巴蹶成猪嘴巴。彩凤就追着取笑她,说她的嘴巴可以挂上油瓶子了。要不是彩凤让她说媒,她会再也不理我哥哥。我哥哥回家说到这外号,我笑着连声拍手叫。我讨厌她摸着我的小辫子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怪可怜。我怎么可怜?被大嫂她们护着,被哥哥宠着,被侄子侄媳妇哄着。我多开心!就是她那张臭嘴胡说八道。
长舌婆不仅是个媒婆子,能说会道。还顶着狐狸仙,能掐会算,还会点除病消灾。名声远扬。连外乡人甚至山外的人都知道她的名气,经常把她接了去算命治病。
长舌婆提亲的那年,是一九三八年,改变了我人生的一年。
那年哥哥已经二十八岁。我十九岁。
『2』第2章
我一夜之间发现自己变了。从一个整天跟着嫂子侄媳妇们屁股后面跑,调皮捣蛋的一个疯癫姑娘,变成一个开始想男人的女人了。我是在一个春夜里,无意中触摸到了自己隆起的饱满乳房时突然感受到的。
开始变暖的春风不仅催生了夹在石缝中花草的嫩芽,也像老面因子一样催发了我的身体。我的身子和情感就像五月的禾苗一样在疯长。去年春节哥哥刚让枣花给我缝制的那身衣服,已经包裹不住我丰满的身子了。褂子被绷得紧紧的,我白嫩的皮肉争着从衣口、衣扣缝隙里往外漾。我的心里也装进了一些粘稠的东西,也在四处流。并且被越来越热的阳光晒得越来越烫,涨得我的心发胀。我就扭动着我月光一样洁白的胴体,用手轻轻揉摸着,越揉心越慌,慌得就想窜进男人宽厚的怀里。我做了许多梦,都是男人和女人的那些梦。我醒来,脸就开始发烫,甜蜜中充满着期待和惊慌。我常常趴在炕上望着东屋痴痴地想。我生气我怎么梦到那么些男人,就没有一个是我的哥哥。
心里粘稠的东西漾到了我的眼睛里,我感到我的眼睛再也没有了泉水一样清澈的目光。我的眼神开始粘稠,并且粘上了花花绿绿的媚光。我吃着饭,我站在院子里,都望着哥哥,都想把这些媚光也流到他的眼睛里,让他和我一样。我失望了,哥哥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温和,就像屋东边湾里的那汪春水,波澜不惊,波光粼粼。他对我这些微妙的变化没有一丝察觉。我似乎又怕他察觉,就像刚坐了瓜妞子的小黄花,羞涩的躲在厚绿的瓜叶后面。
还好,刚刚是初春,我的情感和身体只是像花骨朵一样,还没绽放。我就把这种心思俏俏掩藏在寂静的黑夜里,掩藏在娇羞的内心里。我知道,我的这种欲望会随着阳光的热烈和花草一样不断生长起来的,至于茂盛到什么程度,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哥哥成了我思念的对象。
我开始留心枣花她们做家务活了,我在学着她们做针线做饭食。我听着她们说笑着那些男女的事就脸红了。我开始留心哥哥的言行举止了,开始想着怎么讨哥哥喜欢。在我的心目中,哥哥再也不只是从前那个有着宽厚父爱一样的兄长了。我还把他当成了男人了,让女人心动的男人了。我再不想听哥哥说到外面的女人了。说到女人,我心里就生气,就会莫名其妙地就朝他发火。看着哥哥被我数落后无辜的模样,我心里也难过,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允许哥哥心中再有其他的女人,包括彩凤。他心里只能装着我这个朝夕相处了六年的妹妹。
在这种心理纵容下,这一年我任性地做了一件件难以启齿的事。
自从媒人长舌婆乐滋滋地走进大嫂的家门,我就开始担心哥哥被人抢去,连做梦都梦着那些像贼一样在我家门口出没。我就开始每天跟着哥哥,是我的心在跟着哥哥,他走到哪里我的心就跟到哪里。
哥哥这一次到山外的时间最长,已经四天了。我天天盼着他回来,盼急了,心就跑出去顺着山路迎着他。
当他从凤凰山顺坡下来走到凤凰村时。太阳又快落山了。圆悠悠的夕阳被西山遮住了半个脸,还伸出绵长的手招呼着进山的、锄地的、放羊的、出门的人都回家,黄牛、羊群争着前呼后拥地从村西从村东涌进来。鸡、狗嚷叫着跑出门口殷勤地迎着自己的主人。洗衣服的女人也在孩子的吆喝声里忙端着衣服赶着回家做饭。叫声、身影在沸扬扬的霞光里嬉闹着。幽静的村子开始热闹起来。
我焦躁不安的期盼被哥哥感受到了。他再也顾不得和路上的熟人打招呼,只是急急地往前走。
这次到山外进货本打算走两天。没想到鬼子扫荡,山外混乱,他就躲着转着路走,才多走了两天。
一走进山里,哥哥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来。满路子听到的都是鬼子烧杀抢掠的坏消息。秦家窑被烧光了。鬼子和守在村里的八路军交上了火,仗打得很惨很烈,枪声像过年的鞭炮一样密,响了一天一夜。听从那边逃出来的人说。整个村子被炸得东倒西歪,燃烧的火光把村子上面的天空都烧得张着血红的大口。死尸遍地,血流成河。鬼子吃了大亏,杀红了眼,见房就烧,见人就杀,是个女人就糟蹋。他没见过鬼子是什么模样,但他觉得他们就是一群白面獠牙的魔鬼。他愤恨地骂着这些畜生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出来糟蹋人干什么?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只想快回到山里,告诉乡亲们,要提前防着这些比山里的豺狼还凶残的东洋鬼子。
哥哥在路上的那几天,我常常被噩梦里的鬼、死人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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