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尘埃我的一九三八年

第4章


吓得我从梦中惊醒,就喊着哥哥。哥哥一定听到了我的喊声。不然,他为什么走路的脚步声是那么急匆。我站在家里,我跑到村口,望着东面的山路,我就会听到哥哥“咚咚”的脚步声。哥哥走上了凤凰庄村半坡上那块空地上停下来。
大槐树底下的碾滚子正“咕噜咕噜”地沉重的叫着。“豹子胆”就是樱子的父亲,正和樱子的母亲石榴推着碾。“豹子胆”本名叫刘大虎,虎背熊腰,彪悍体壮,二十五岁。他胆子大,枪法也准,是山里数着着的猎人。后来参加了我们的抗日队伍,解放后出任过县装部部长。樱子的奶奶跟在后面,不停地把碾跑到碾盘边上的地瓜干往里扫着。
哥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他迫切的目光没有寻找到站在门口的彩凤。每次他走到这里就会看到彩凤在家门口亲切地望着自己。就是不过来和他说话,他心里也暖暖的。就像劳累一天回到家被女人迎着躺在炕上一样,一天的疲惫就被熨烫得熨贴舒服。是不是自己连着让彩凤白等了几天,让她失望了?还是她会有什么其他事?哥哥心里牵挂起来,摸了摸揣揣在怀里的那块“的确凉”碎花布,这是他专门托城里“宏祥茂”百货店的伙计从青岛捎回的。他想把布给她送过去,顺便看看她。他望了望西面,太阳已经落山了,遮掩在绿树中的烟筒都冒起了青烟,青烟缓缓飘散在绿叶丛中,被霞光映得红一片、紫一片,就象悬挂在村子上空的一块块绫罗绸缎。天已晚了,还是改一天吧。再不回去,妹妹在家会急疯的!
我听到哥哥心里说的话,激动地蹦起来,哥哥心里还有我。
哥哥刚要抬脚走。长舌婆站在刘老财家东侧的胡同里就喊起他来。长舌婆的声音尖细悠长,软绵绵的被晚风飘着就象飘飞的彩带。就是这样,她也没能缠住我哥哥。哥哥装作没听见,故意加快了脚步。哥哥不愿见她,尤其是现在这时候。天快黑了,他知道见了她,她还催问他和彩凤的事不算,她还会打听山外的事。说起山外的事,她比谁都明白,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他很为难。听她说吧,自己不想听。走开吧,又怕让她难堪。
这时,樱子的奶奶喊他住下,说好几天他没来了,要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货。樱子就唱着跑过来。
小货郎,你住下。
换你的针,换你的线。
俺有一包破布子,
换你的头绳扎小辫。
长舌婆也赶了上来。她徐娘半老,瓜子脸,薄嘴唇,高凸的颧骨上抹着一层粉红色的胭脂,走起来飘飘摇摇的,依稀隐现着年轻时的风骚。她气喘吁吁的,把蓝色大襟褂后鼓鼓的胸脯也喘得晃动。
我听到她的声音,就恨她。我经常让乌鸦咒骂她,我咒骂长舌婆,是因为她给彩凤提亲,帮着彩凤要把哥哥从我身边抢走。
我想喊哥哥快走,不要理她。已经晚了。我的声音还没喊出口,哥哥就被她拉住了,她开始不停地说开了。大兄弟你一出去就这么多天,可把俺家彩凤急晕了,她天天站在路边望着你。外面这么乱,她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越听越恼火。“呸!”,乌鸦嘴,你才有个三长两短来!人家彩凤想我哥哥该你什么事?
看来哥哥还是和我一条心。他没好气地说了声,你买不买货?就不再理睬她了,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掏出烟包子,开始抽烟。烟包子还绣着梅花,红红的,耀的我的心一动。那是彩凤的心。樱子这个小妮子竟摇起拨浪鼓摇来,很快吸引来了一些女人和孩子。这还让我哥哥怎么走?
她们有的挑袜子,有的找针拿线,有的把布料放在身上试着好看不好看。小孩就拿着泥老虎,“嘎咕嘎咕”叫着。石榴也忍不住跑上来。大虎趁机来到了哥哥跟前,哥哥把烟包子递给他,他也卷起一支烟。他问着哥哥山外的事,哥哥就把鬼子伤天害理的事愤怒地说了一遍。大虎气得“噌”地从地上站起来,狠狠地把烟巴抛在地上,又狠狠地用脚碾碎了,似乎还不解心中的怒气,就大声骂着那些婊子养的鬼子和汉奸,说如果那些狗东西敢踏进山里来,他就一猎枪打死他们。哼!小鬼子遇上他,绝对没有便宜赚。哥哥看着他,心里痛快地想着。
彩凤的儿子铁蛋也窜进了人群,没等哥哥喊他,就被长舌婆拽住了,她让他快把他母亲喊过来,说是货郎子来了,还带来了许多小孩爱吃的水果糖。铁蛋撒开脚丫子向家跑去。哥哥不由得站起来,目光被他牵着也跑了过去。该死的长舌婆竟向哥哥挤鼻子弄眼地说,这刀猪肉她是吃定了。按山里的风俗,媒人做成了媒,男方要送一刀肉,女方要割一身布。我恨得直跺脚,真想把她的臭嘴撕破了。最让我难过的是哥哥,哥哥怎么对她说的话一点也不恼火?还朝着她笑了笑。
铁蛋很快跑回来了,他对长舌婆大声喊着,说他娘正在做饭,没空过来。他想要什么就先拿着,过后他娘再来付帐。长舌婆骂了一声小狗崽子,长舌婆也是你叫的?就气恼得白了哥哥一眼。哥哥听说彩凤不来了,只好失望地望着渐渐被夜色遮盖了的那四间砖瓦房,就收起了货物。他不知道,彩凤此时正在西面村后迫切地等着他。
夜色朦胧,我的目光被夜色淹没了,我看不到路上的事了。我就走出门口,沿着弯曲的土路,磕磕绊绊迎着哥哥走去。走到曲河边,还是望不到哥哥的影子。黑魆魆的树林里发出树叶“唰唰”的声音。我想起了小时候,哥哥为了吓唬着我快睡觉,给我讲的一个个鬼的故事。鬼走起路来就这样“唰唰”的响。我越听着树林子里传出的声音越害怕,吓得捂着耳朵跑回了家。
夜幕把美丽的凤凰村盖住了,村子静了下来,灯火在每家每户亮了起来,象一个个萤火虫点缀在柔和安详的夜幕上。
我明明听到哥哥走动的声音,怎么还不见哥哥回来?
我托着腮望着天上明亮的月亮,想着大嫂讲的牛郎织女的故事。
又白又圆的月亮爬到了凤凰山山头上,水银般的清辉泄了下来。白了村子、白了麦场,白了两个相互对视着的身影。你怎么在这里?等你啊!你不是在家做饭吗?笨蛋!我看到那么多人围着你,就故意躲开在这里等你。彩凤往后拢了拢“披毛头”,灿然一笑。你还傻站着咋?不怕让人看见?彩凤就把我哥哥拉到了垛后,从垛上用力抽出两个麦秸,搁在地上。别站着了,走了一天也不嫌累,快坐下歇歇。又要帮着他放扁担。天黑了,我要赶回去。不然春花在家就急疯了!“哼”你就整天知道装着你那个宝贝妹子。一点也没把俺当回事。彩凤故意生气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他。我哥哥忙放下扁担,上前解释。俺一直也想着你,昨晚做梦还在想。怎么想的?彩凤兴奋地转过身来,抓着他的手,急切的问。又接着说,不急,不急。先坐下,慢慢和我说。
她坐在麦秸上,又一把把哥哥拽过去,差点让哥哥一头栽倒在她怀里。哥哥的头是不是触摸到了她软软的胸脯上了?
我已经开始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没听到撞击的声音。我真傻,哥哥就是再硬的头装撞在比水还柔软的东西上怎会有声音?
我只听到彩凤娇责了他一声,臭德行!你转过身子来,挨得我近一点,当我是犸猴,还怕吃了你?长舌婆找你大嫂提亲。你怎么说过一两年再说?哥哥说,我想这么多年咱们都等了,还差这一两年了?就差就差!我恨不得你明天就把我娶过去。我们都等了十多年了!好容易老天有眼,让孩子他爹早走了,连老天爷都想成全我们。你怎么就不急了?我是想等春花长大了再说。彩凤说,春花都快十九了,已经是大姑娘了。我们真正好上的时候,我不也才十六岁?
七年前一个晚上,月亮也像今晚这么亮,这样白。照在曲河清澈的水上,闪着银灿灿的光,象洒下的一把把银子。一个年轻的卖货郎和一个扎着小辨的十六岁的姑娘偎坐在河边,第一次羞涩地倾诉着各自心里的喜爱。河水静悄悄流着,蝈蝈在草丛轻轻吟唱。。。。。。
那时多好!彩凤扬了扬弯如柳叶般的眼眉,轻轻感慨了一句。又深情地望着哥哥,那双好看丹凤眼闪着幽幽的光。。。。。
你那时比春花还稍稍矮一点,但比她乖。哥哥动情地说。你还说俺乖?你不是老说俺是个厉害丫头吗?那是你欺负我,逼得我没办法才说的。彩凤打断了哥哥的话,先不说这些了,我说,春花已是个俊俏的大姑娘了。应该给她找个主了。许多英俊后生都等着娶她呢!我知道。我让大嫂提过好几次,每次她都不应口。说急了,还对大嫂耍脾气。我干着急也没用。春花都是让你宠坏了。哥哥叹了口气,唉!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可怜啊!那也得想办法啊!我们可不能老是这么拖着。东西村的人都知道我俩的事了。这么混着,不清不白的算什么事?你不怕人家说,我还出不上这张脸来。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耳朵就竖起来了。
她喜欢上我?我是他哥,她当然喜欢我!你真笨!我是说她。。。。唉!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她是不是想嫁给你?我比她近十岁,怎么可能呢?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们沉默下来。。。。
月光映着彩凤团悠悠的脸,白嫩嫩地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月光映着哥哥四方的脸,勾画出棱角鲜明的轮廓。高鼻,大眼,肥厚的嘴唇,浑圆的下巴上,胡须更密更黑了。彩凤望着,心里多想让他抱着自己让这生硬的胡子扎着她的脸,心里一定疼得发痒。
哎,你在寻思什么?彩凤晃了晃哥哥。我在想你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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