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尘埃我的一九三八年

我听那些汉奸说，徐州那一带正在打大仗。为了保证前线物资，日本人决定把交通沿线的所有地带的抗日分子全部消灭。咱这里的抗日武装不就是被日本人逼进了山里去了。鬼子最近还要从前线再调回一个师团，就是专门来清剿山里八路的。富贵兴奋地竟忘了腰疼，坐起来说着。
鬼子真的要进山里？彩凤和婆婆已经无心在听富贵说什么了，一种惊恐在向她们袭来。彩凤想起了我哥哥和她说起的一些鬼子的暴行。似乎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间间燃烧的房屋、还有女人被糟蹋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就挂在她眼前、耳边。她想回避这个话题却不知道该怎么回避。多亏冬梅打断了富贵的话。
鬼子打八路你高兴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处？
看你说的，让你这么一说我他妈的成了汉奸了？我恨小鬼子还来不及呢，我怎么希望他们打八路？我意思是说，我们光逃避小鬼子是不行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依着我就和他们打！就是把所有的日本人加起来也没咱一个省的人多。我们就是十个人打他一个，也就把他们打趴下了。
啧啧啧。。。你就不要在自家说大话了。那么多国民党部队不是连人家鬼子的面都没敢见，就连夜撤出了县城？这么多中国人倒出来你这么个英雄。
我真恨不得去打鬼子！
你去啊！又没人拦着你！
哼，城里真有站出来打鬼子的，我一定第一个跟着。
这一类的话，我哥哥也对彩凤说过。彩凤当时以为哥哥只是说说气话，没想到哥哥真的那么做了。这是后来我说到哥哥是因为我才离乡出走时，彩凤对我说的。
彩凤听到富贵说这话时，心里就想，对，鬼子打到自己门口了，男人就得像个爷们一样站出来保护家人。豺狼进了家门，男人就得带领全家人一齐打恶狼。我如果是个男人，我也会站出来。彩凤从这时就萌发了打鬼子的想法。
她没想到的是富贵没有机会去打鬼子，却有机会斗争起我来了。在文化大革命中，“破坏别人婚姻”的罪状就是富贵加给我的，他和冬梅一直在怀恨着我从彩凤手里抢走了我哥哥的事。
彩凤的婆婆不高兴地嚷起来，冬梅，我们这是来做客还是来听你们讲书的？天晌了，我们大老远来，连顿饭也吃不上了？
冬梅这才意识到该作饭了。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娘，你看我，见了你们，高兴地光贪图说话了，把做饭这事给忘了，让你们挨饿了，我现在就去做你爱吃的水煎包。
说着就赶紧向厨房走去。临出门，又回头嘱咐着富贵，你先陪着咱娘坐着，别啦那些乱七八糟烦人的事了。说点有趣的事给咱娘听。
彩凤说着要跟着学习学习怎么做水煎包，也跟着出来了。
小姑子和嫂子边做着饭边说起些女人的事来。
你和你那个相好的怎么样了？什么怎么样了？你就不要装聋卖傻了。那么大的事我还不知道？就是你和货郎子那事！
冬梅看到彩凤低头不语，就戳了她一下，戳的彩凤心里疼。
这在我们城里这算什么事？光允许男人找三房六妾？女人没了男人就不能再找个了？我为这事还在咱爹咱娘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呢，到时候成了可别忘了你这个小姑子啊！彩凤有些恼怒地说，咱就不说这事了。
我听说你们年轻时就好上了，现在旧情复燃，还不得那个了？冬梅没有看到彩凤的表情，还是津津有味地说着。彩凤再也坐不住了，心酸得眼泪就要往外涌。我懒得和你胡扯。我要去外面吆喝孩子们回家吃饭。站起来要往外走。冬梅笑着，看看，让我说中着了吧。哧，什么年纪了还害羞。彩凤忙跑了出去，眼泪跟着流出来。她多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下午，冬梅就陪着彩凤到了老母庙巷一家熟人的裁缝店。当她们出来时，彩凤无意中看到了我哥哥站在刘掌柜的那家店铺里。多少日子了她没有看到这熟悉的身影了。
自从我找过她，她对哥哥就充满了愤恨。我哥哥找她。她都躲着，她在悲愤交加中度过着。她不想再看到我哥哥，但心里却一直还在想着他。就是这个连做梦都梦到的男人与自己总是那么近，却总是走不到一起来。这难道就是命运？她决定要彻底忘掉哥哥，不仅是因为哥哥占有了我，而是她感到哥哥拥有我似乎更合适，更能幸福。
这些是我以后才知道的。是我们躺在她家的炕上，象亲姊妹一样啦贴心话时说出来的。我问她，彩凤姐，我欺骗了你，你不恨我嘛？恨又有什么用？都过去了，一切随缘吧。她说着忽然翻过身子趴起来，用生冷的目光看着我，春花你和我保证，你一定要对你哥哥好一辈子，你能做到吗？这目光直透我的心肺。我能，一定能！她笑了，这就好。我再也不会恨你了。她疼爱地拂拭着搭在我眼前的头发，高兴地笑了。彩凤姐，你刚才的目光把我吓了一跳。我也笑了。
彩凤再也没心思逛下去了，就托辞自己累了，拖着冬梅回去。
不知为什么，她想无论如何也要见哥哥一面。她偷偷跑到我哥哥去过的那个店铺。刘掌柜说我哥哥刚走了，到前面那家“一家人”小旅馆住下了。还没等他问要不要替她转告一声时，彩凤就跑出去了。刘掌柜摇了摇，什么事这么急？就像火烧着屁股似的。
彩凤找到那家小旅馆。此时一种迫切的心情在驱使着她，她什么也顾不得的想了，只有一个念头，要马上见到我哥哥。当她走到那家旅馆前，她停住了，刚才迫切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见他？不是自己对自己说好了再也不见他了，要把他忘掉？她望了望旅馆敞开的大门，大门正热切地招呼着她进去。不！我要见他一面，就见他一面，最后一面，哪怕看一眼也行。无论自己对心爱的男人有什么样的愤恨，一旦想到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从自己生活中永远消失了，她是多么不甘心！如果不见他，她就会后悔一辈子。她想要对哥哥说明白，她是为了孩子、婆家，也是为了他，她才决定不和他成亲的。她欠他的情只有来世再报答了。他想要什么，只要她有的她什么都可以给他。这也算是对哥哥的一点补偿和对自己心灵的一种安慰了。当她下定了决心走进那家旅馆时，旅馆的老板却说没有住进这么个人。她失望地走出来，抬头望了望蓝天，夜幕上的蓝天格外蓝，一颗颗星星在闪烁着。她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命吧！
此时，我的哥哥正在酒馆里独自坐着，他回想着这一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又想起刘梦兰说的话来：不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中国人就没好日子过。一个让自己都吃惊的想法突然冒出脑海，他兴奋地走出酒馆向“一家人”走去。
彩凤刚刚离开旅馆，他们俩就这么擦肩而过。如果他们遇到了，他们以后会是什么的命运？我又是怎样的命运？这就很难说了。命运就是这么神奇，不经意间就会改变人的一生。
彩凤回去流了一晚上的泪。她擦干泪水后决定，要彻底忘掉这个男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幸福，让自己的心灵得到解脱。
这是蝙蝠和我说的。蝙蝠说着说着也掉下了眼泪。把我惹得心里酸酸的。我第一次想到，我这样做会不会伤害到别人。看来我已经伤害了彩凤。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伤害她？我心里真的是爱我哥哥的，我想对哥哥好一辈子，也想让哥哥幸福一辈子啊！我做错了什么？我该怎么做？我想找个人说说，我找谁说呢？我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这么些年来我第一次想到了母亲。只有母亲才能和自己的女儿啦个贴心话。
『7』第7章
秋收又是一阵忙碌。当玉米挂满了屋檐、挂满了院子的树杈，地瓜干堆满了粮仓。庄户人劳作了一年的辛苦就在树叶的飘落中结束了。他们在期待着新年的到来，准备用节日的喜悦庆祝一年的收获。
哥哥从石窑埠走过时，看到集市上开始热闹起来了。日子过的真快，很快就是山会了。
每年的农历十月二十三是石埠子乡的山会。石埠子地处县城的西北，坐落在山区和平原交界处。它西面是连绵的山区，东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曲河从它南面集市下面向东南流去。石埠子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这几年社会动乱，让山会的场面虽然没有过去那么盛大了，但这正是农闲季节，并且很快就要过年了，人们还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山会还是很热闹。山会不光货物齐全，最主要的是热闹。耍耍的，唱戏的，吃的玩的，喝的看的，什么都有。每年的山会就设在石埠子南面的集市上和集市下面的河底上。
已是暮秋，浓厚的绿色已被冷风从大地上剥落下来，就像满地飘落的叶片。河水也憔悴起来，裸露出了光秃秃的河底。一个刚搭起的三棱体的大帐篷矗立在河底上。里面偶尔响起几声锣鼓声，还有男孩女孩的嬉闹声。一只小猴被系在牵拉着帐篷的木桩上，左顾右盼看着周围的情景。它迫不及待的眼神里急盼着山会的开始。它就可以在人们阵阵喝彩声里，在锣鼓的鼓动下，手捧着铜锣，向人们装扮着各种鬼脸，尽情地讨着人们的喜欢。银票就像雪花飘过来，硬币抛进铜锣里，还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这是一家河南来的马戏班子。
在帐篷的东侧，是几个正在搭建的木头架子。大的是戏台子，小的是说书场。有几个闲散的人正在围看着，议论着。他们中有的可能是戏迷。一个举着长烟袋的老者说，“可惜，小凤仙不会来了！”“咋了？”“让日本人逼走了。日本龟田小队长也是个京剧迷，非逼着她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