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尘埃我的一九三八年

第15章


我还愣愣地站着。大家都看着我。我直愣愣望着他,他微笑着也在望着我。直到我身旁的人拉着我的衣袖让我坐下。我才惊慌的坐下。一直还恍惚着。那次大会的一个最重要的议题就是开除我男人的党籍。至于追究什么样的刑事责任,县委党组会再另行研究。
我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在一九四五年把我防线强行突破的张副县长。解放后当他成了本县第一任县长后,我就主动要求从县城到了家乡的石窑埠乡当了乡长。因为我们感情开始出现裂痕。他是个鲁莽军人出身的干部,工作武断,精力旺盛。无论工作还是与我干那事,都是风风火火,一鼓作气。就像他当冲锋连连长一样,只要是恶仗硬仗他都冲到最前头。如果是让他守阵地或者打配合,他就没了那股勇气,就垂头丧气的常常丢盔卸甲。他不仅打仗勇猛,对女人更是勇猛,特别是难啃的女人。只要他看上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都逃不过他的狂轰乱炸。人称“轰炸机”。他在部队上时就因为拿了一个前去慰问演出的女文工团员,被下放到了地方。他不但不吸取教训,还更加猖狂,扬言他一生就两个爱好,一是打仗,二是睡女人。当时的县委书记是个学生出身的文职干部。拿他没办法。你批评他,他就朝你拍桌子。骂娘。老子枪林弹雨死了多少回?你们那会在干什么?我身上的枪眼比我玩过的女人还多。她们愿意让我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犯什么法?你要开党委会批评他吧,多数委员摄于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向上级汇报吧,他在部队上时的老领导老战友都是地师级干部。都说他就这么个臭德性,好好教育教育就行了。当全国解放了,他更是飞扬跋扈。竟和县城的一些不法工商业者整天狐朋狗友的。他们的姨太太整天一个哥哥一个县长大人叫着陪着。我那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整个丰满的身子被他耕耘的瘪塌了,自然就引不起他的兴趣来了。只有喝醉了酒他才醉醺醺的把我奔过去发泄一通。我那时从心里开始憎恶他了。我闻着他浑身肮脏的气味,就要呕吐。当他在我身体里一番猛烈的冲击后,我那不要脸的身子竟快乐的和他一起晃动起来。我就想有时人的欲望和人的情感是背道而驰的。为了孩子我准备和他就这样把日子混下去。我想有一天他不能冲锋的时候也许就会好了,最起码我再也用嫉恨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女人了。对于他和那些女人的事,我和他打过闹过,我甚至被他打得几乎趴在床上起不来。我多次想到死。多亏枣花等亲人常来看我安慰我。我想到了为我而死去的那些乡亲们,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要多为山里人多做些工作。
我早听说要来个新县委书记,那人叫李葆筹,是出名的独臂英雄。在一九四五年抗战刚胜利时,我就知道这个人了。那时我一听到从胶东过来的部队就跑过去打听哥哥的消息。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刘教员兴冲冲跑进来,拉着我就往外跑。我说什么事这么急火?他说你跟着我走就知道了。我们一路小跑,赶到县城南门外,一支部队正要整装待发。他忙找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喘着气把我吆喝过去。这就是许连长,他说他知道一个人,那人老家也是本地人,当兵前也干过货郎子。我激动地握着许连长的手着急的问,许连长那个人在哪里?许连长说,那个人他也不知道在哪里。他只是从前年一份抗战简报上看到过。那人一次刺杀了五个鬼子,最后把右臂被鬼子砍下来了。这人叫李葆筹。我哥哥姓李不错,可名字不一样啊!我又一次失望了。我扑到刘教员身上伤心地哭起来,哥哥,我难道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刘教员原是我在南山根据地时的文化补习班教员,从青岛来的一个知识分子。为人和善文雅。他一直在追求着我,我对他虽有好感,但我心里一直装着哥哥,我不可能把留给哥哥的东西奉献给他。我劝他不要等我了。他却说,他要等我,一直等到我放弃寻找。后来我们的县城解放了,我就到县委妇女部当了部长,他就任了县中学的校长。当我和张副县长结婚了,他才无奈的和学校的一个教师结了婚。
我一生中与四个男人很亲近。与两个男人结过婚。有两个男人我忘不了,一个是我的哥哥,再一个就是他了。越是有感情的人越是走不到一起,越是不想在一起的人偏偏就被生活捆在了一起。
『8』第8章
我与哥哥因为工作关系经常见面,但一直没有单独呆过,更不用说一起回想过去了。一是都忙。“三反五反”、“抗美援朝”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接着就是进行“三大改造”、“四清”。二是。我们十四多年没见面了,彼此之间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间有了一层很深的隔阂。从彼此闪烁的眼神里,都知道过去的那段生活还装在各自的心里。但都不愿去主动表示出来。我们只有在工作中,用心默默地感受着那份感情。
我男人被判了十年徒刑,据内部人说,这还是李书记看在他革命有功的份上,做了委员们的工作,不然可以判他无期徒刑。关于判他多少年徒刑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对那个男人除了做男女之事时撞击出的一点快乐之外,有的只是憎恶和痛苦。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哥哥心里还有我,不然他为什么要为那个人说好话。我心里又感到了他的温暖,与温暖一起产生的还有强烈的怨恨,对哥哥的怨恨。我苦等了他这么些年,他既然没结婚,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别的都不想了,只想问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遗憾的是直到他死他也没让我弄明白。
离婚后的我,无论身体还是感情都疲惫和麻木了。我最大的热情就是工作,我最大的寄托还是工作。我用工作代替我那时生活的寂寞,我用工作压抑着对哥哥的怨恨。
哥哥离家出走了,家里人都以为是我把哥哥逼走的。山里人虽然宽厚,一旦你伤了他们的心,他们又会变得极端的狭隘。大嫂怨恨地看着我叹了声气,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哥哥和彩凤好,山里人谁不知道?你偏偏就把他们拆散了。枣花也对我也没有以前亲热了。我也不敢见她,我还担心让小鸟拉屎的事让她知道了。春草一见我就扭头躲开,见我走过去,就和村里的几个女人瞅着我嘀咕。我虽然背对着她们,但我感觉到她们在仇视着我。那时我感到我就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就是连树上的小鸟见了我都争着飞走了。门前树上的乌鸦,每当我走到那里,它们就发出“呱呱”的咒骂,我已经没有精神抛石头打它们了。我只好躲在孤独空荡的屋子里,我自己对着自己伤心哭泣。我多么想念我的哥哥!我再也忍受不住这冷落压抑了,再这样下去我的精神就崩溃了。我要去找哥哥。
我留恋地望了最后一眼我生活过的小屋,踏着朦胧清冷的晨光走上了南寻之路。当我终于找到了南山根据地时,哥哥和他所在的支队已经开赴胶东,被编入了渤海纵队,在许司令领导下正开辟胶东抗日根据地。我就在队伍上留下来,开始了我革命的一生。
我是怀着对村里亲人的怨恨离开的,我感到他们抛弃了我。我是怀着寻找哥哥迫切的心情留在队伍上的,我那时感到世上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我委屈伤心得就像失去爷娘的孩子,是部队大家庭让我又感受到了温暖与快乐。
我多么想把这些年积攒在心里的酸甜苦辣一股脑儿对哥哥倾诉出来!
现在哥哥就在身边,但我却觉得他又远在天边。我怨恨着哥哥,是他让我苦苦寻找等待了十四年,是他让我在发泄中铸就了一桩痛苦的婚姻。在怨恨中我又感到自卑。他还是独身,我却早已结了婚,我似乎成了一个背叛爱情的罪人。我又感到愧疚,我不仅破坏了彩凤与他的一段姻缘,还辜负了彩凤的重托,没有把哥哥照顾好。
我心里很想走进哥哥,但总是有种东西在阻挡着我靠近他。就是在这种矛盾当中我很快迎来了文化大革命。没想到我竟是全县第一个首先受到冲击的干部。
这主要是得益于我的前夫。我的前夫从监狱出来了。他以军人的敏感第一个触摸到了这场运动中存在的战机。他马上投身于这场波涛汹涌的革命运动中。十年的牢狱之苦非但没有磨灭他的血性,反而更让他凶狠和勇猛。他很快纠集了一群狂热的学生和社会上闲杂人员,拉起了一支声势浩荡的革命队伍,又像当年带领他的连队投入战场一样,开始了猛烈的冲锋陷阵。我主动要求与他离婚,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对男人最大的羞辱和背叛。因此,我就成了他第一个攻击对象。
我是躺在乡党委办公室的睡床上光着身子被他们揪走的。他们把我关在一间潮湿的小黑屋子里,我缺乏水分滋养的干瘪的躯体完全暴露在他淫笑的目光里。我羞怒地问他想要干什么?他喷着酒气的嘴向我凑过来,我颤栗着准备经受他暴风雨般的蹂躏。他恨恨地把一口烟“呸”的吐在我脸上,骂了声溅货!一个耳光朝我打来,我就像一块被人抛弃的擦布飘落在冰冷的地上。
第二天天一亮,“撕碎阶级敌人的破鞋”的标语贴满了全城的大街小巷。我挂着一双破鞋象我曾经批斗过的地主分子一样被到处游街示众。然后被他们象垃圾袋子一样又扔回那破旧的小黑屋里。从天堂跌落进地狱,我那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啊!现在回想起来还让我颤栗。对我的批斗还在不断升级。从“淫妇”上升到“奸商”,从“奸商”竟发展成为“欺骗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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