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谶

43 先拐个相公再说


那轻舟近了,映着两岸山水轮廓,有种零落归尘、栩栩如幻的极美。
    袅娜的雾色里,一袭白衣由远而近,我看得有些迷醉,觉得这个男子果然不愧了那一身清极飒极的仙气。
    但我是个见惯了美男子的人物,自然除却欣赏了片刻外,其他的对我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大的吸引。
    他的船和我的船在渐渐靠拢,我始知他其实手里撑着一支长篙,竹青的颜色,衬得那双撑船的手更是白玉无暇、霜凝雪滞。
    见了我,对方先是愣了愣,接着完美的弓形唇瓣便绽了几许笑意来,“姑娘何人?”
    他不知道我,我也并不晓得他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一番猝不及防的邂逅,我也并不知道是否真应了良辰美景。总之,我一拱手,挺实在地回了一句:“小女子其实是巫祠里修行的一个凡人。”
    他“哦”了一声,继而又笑道:“我倒不知道,人界什么时候出现了拥有两颗雪霁天心的巫师了。”
    他一番话说得我脸色涨红,因为这个事我其实一直瞒着他人不叫人发现的,以师父的修行……
    算了,也许蠢得是我。
    我咳咳了两声,讪讪而笑,“上仙你怕是久不问世事了吧?”
    他勾唇,将手里的长篙抛去,负着手立于船头,风华高洁,“姑娘,如我没猜错,你可是沉夜认定了的那个上神?”
    我更惊讶了。沉夜这个事竟然也被他看穿了?
    当下,我冷着一张脸,寒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笑了笑,只道:“姑娘若有心,两日后的寅时,你到这里来,第三颗雪霁天心,在我这里。”
    第一颗在灼华那儿,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第二颗在暮潇那儿,她亦同样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不相信眼前这人他一点也不清楚,可是,他仍然要给我!
    “你是……参商星君?”我酝酿了许久,终究试探地问了这么一句。
    他淡淡笑着,白衣轻拂,一卷流尘香参差起落,俊雅温润的一张脸上永远带着这么一抹幻境般迷离的轻颦,弄得我不敢相信他便是《诸仙志》里所载的那位“负心薄幸”的参商星君。
    翩翩一揖,他慢声回我:“在下泊溪,封号参商。”
    ……
    我回去将思忖了良久,原以为剩下的日子还有不少,但这件事已经不照原有的轨迹行进了,也许我和迟迟……
    我们永别在即。
    从没有那一刻让我如此眷恋和迟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不舍,我贪恋,我发现自己无法就这么抽身离去!
    傍晚时,一缕凄然的夕晖倒映在剔透的琉璃窗上,慢慢地晕染着,我数着,已经和迟长初很久没见了吧。
    我以灵鸽约了他,第二日,在玉山之巅相见。
    玉山之巅是凡界最接近仙界之所在,若无术法,以凡人之力根本无法攀登,倘使真如沉夜和师父所说他深不可测,那么……我便不再矛盾,一切只看造化了。
    而这时,我已经在玉山之巅候了许久了。我心里很乱,除了作别迟迟,我还给自己的老父留了一封信,我说自己要出去远游三年……不敢想象他看到那封信之时又将是这样的感受。
    总之,我既盼着迟长初此刻出现在我的面前,又盼着他永远都不要出现。
    我极爱这里的落和花海。这是我梦境里的颜色,幽紫的如一片惊却微澜的波光,粼粼地荡着几分清明祥和之瑞气。
    我的脚下,这一丛花绵延无绝,一直涌入无可接近的天际。身畔,是曾倚过某星蓝色衣袍男子的巨石。
    这是我现实里第一次来。
    不知为何,竟轻轻叹息着了。
    身后有一道压抑的声音猝然地飘进耳里,“星曙。”
    我的身子被这低沉如梵音轻哼的声音勾得震了一震,不可思议,他竟然登得了这九万里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
    他说他对我有所隐瞒,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一回身,他就站在花海深处,红衣青年的面容模糊了整片纷繁,我的视线里突然再也容不下其他了,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冗杂、沉郁、离合悲欢,都寂静成不可思议的茫然。
    突然自嘲起来,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我飞奔过去,奔到他的身前,我给他看我最甜美的笑容,最羞怯的目光,我对他拍手轻跳,“迟迟,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你可喜欢?”
    他定定地立在一处,花色最幽深的一处,看着我,那凤眸始终岑寂,那唇畔的一丝凹陷始终寡淡,“不喜欢。”
    我有些失落。
    可是我对这片落和花海有着莫名的钟爱。我爱它,且心中有种固执深刻的执念。
    我强撑着不让最后一丝笑容湮灭,其实我能觉察到迟长初对这一切的抗拒,他似乎明白我所有的打算一样。我所有的恐惧他这里都是透明,我所有的不舍在他眼底无所遁形……
    可我不在乎了,我辛苦备下这一切,便不该再想矜持为何物。
    我对他笑着说:“迟迟,你看,我今天也穿着大红袍子呢,你看可喜欢?”
    等不到回答,我接着说:“今日是你我结亲……”
    “星曙!”他突然有些恐惧地打断我,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只听见他发颤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耳中回荡,“我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自己自然知道。
    “迟长初,我想和你成亲。”他的瞳孔缩了缩,手捏得很紧,可我陡然地却沉静起来,“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我仍要问你,倘使……倘使只能做一日夫妻的话,你是否愿意?”
    我心里其实很没有底。作为耿星曙,我自然知道迟迟对我的情分,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何等自私。因为这样的日子太短,只有短短一日。
    “你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我捏着拳头反驳他,“为什么你一直说我会后悔?我不会,我知道我不会!”
    雪霁天心很快就要齐全了,我只有这最后的一日与他相聚的机会。
    他眼底的深潭墨色更深,我看不分明此刻他的打算,我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除了低头望着脚面,我什么都不能做。
    隔了许久许久,我终是等到了那一声压抑至极的回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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