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93 山雨碾尘烟(三)


贺兰容颉,如风消逝的男子,留下的那道苍凉埙音,久久盘桓在心头。
    他不是贺兰容颉,身形更为丰润,面容稍显稚嫩,贺兰容颉那墨蓝的眼眸中深深隐藏着悲悯,而这个贺公子,湛蓝精亮的双目闪烁的是明锐犀利、以及深不可测的阴霾。
    这世上非亲非故仍能如此相像,这位贺公子该也是与贺兰容颉同宗同族之辈。
    贺兰氏族与萧家……
    心底又打了个突,记得贺兰容颉的母亲便是萧定邦的嫡亲妹子,他亦是说过萧家世代乃南朝将门,绝对不会承认这门亲事。萧家与贺兰氏族分属南北两朝两大族,可是这会儿,萧家二公子却冒着欺君之罪返京,在此烟花之地与贺兰氏相见。
    这一滩浑水像层穿不透的迷雾,深锁埋藏已久的隐秘,搅得人摸不着头绪。
    两人寒暄见礼。
    “贺兰氏蔑见过萧二公子。”贺兰蔑论年纪不过二十二、三,举止却是颇为老成持重。
    从这贺兰蔑口中细细听来,得知,魏帝拓跋嗣大胜柔然返回平城后,表面上是封赏了贺兰容颉救驾殉身之功,背地里却是无休止地打击铲除贺兰氏在朝堂中的势力,手段凌厉狠绝。鲜卑贺兰根脉庞大,仅次于拓跋氏,这半年下来,人心惶惶,几近崩解。
    贺兰氏于是借着姻亲关系,求助于南宋萧家。
    求助?又当如何?莫非贺兰氏欲借助萧家反了不成?即便是整个南宋军队,要推翻北魏,亦是毫无胜算,萧家军又有何可为呢?这令人震惊之事一波尤胜一波。
    贺兰蔑接着说道:“吾等已是派人将堂兄的府邸翻了个个儿,掘地三尺,连柔然雪山上的墓穴也挖了出来,亦是寻不着那物件。依小弟所见,此物极有可能是落到了嗣帝手中,从堂兄尸身上看来,他乃是死于嗣帝剑下,多半,也是给他取了去。”
    贺兰蔑愁眉深锁,这一个物件似乎事关重大,竟然将贺兰容颉的府邸掘地三尺,连远在漠北的寝墓也不放过。
    萧游听闻此言,阖目稍许,淡淡地说:“魏帝不可能知道此玄铁钥的用处,此乃吾萧氏祖传之物,唯有父亲得知其中玄机,连我都不得而知。玄铁钥是在三十年前不知所踪,父亲多年来执著找寻,近年方得知竟是姑姑带去了北朝。”
    他稍停片刻,又言:“你们贺兰氏所图之事,父亲也说了未必不能成,只是这玄铁钥乃是关键。无此物在手,连我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啊……待得入夜了,便随我一同回府,见见父亲,看他怎么说。”
    玄铁钥……
    莫非是贺兰容颉在雪山上交给她那块契型玄铁牌!他曾说是母亲的家族信物,若是有机缘,便送回萧家。她是记得此事,只是回到建康以来不便显露身份,方迟迟没有着手此事。这铁牌子,若真是如此事关重大,甚至会威胁到北朝,萧家如今看来亦别有所图。这牌子还是妥善收起,莫要交还给萧家为好。
    现今情形,萧家是有意相助贺兰氏族,但是条件该就是贺兰氏族取回玄铁钥。
    宝珞伏在屋顶直至夜幕星起,手脚麻痹。萧游眼见入夜,方与贺兰蔑出了屋子,夜返定国公府。她如今这身手,还麻了半边身子,未携带任何夜行装备,想要夜入守卫森严的定国公府实属太难。
    在屋顶上活络活络手脚,返回王府东苑。
    来到东苑马厩,瞧见墨鱼已是自行回来了,才安心回房,顾不上周身酸累,忙将随身的行囊翻了出来,取出那乌黑亚亮的契型玄铁牌子。
    就着烛光,细细端详,只见牌子喑哑灰暗,肉眼看去似有淡淡的黑褐色泽,表面浅浅的沟壑纹路纵横,反转背面,却没有了细纹,平滑溜手,中间却似烧灼而出的一道痕迹。宝珞仔细看去,蓦然惊得指头一颤,铁牌跌落桌案上,发出闷闷“铿”声。
    拾起牌子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惊骇得呼吸一窒。她没有看错,那烧灼的痕迹清晰无比,E118°40′N24°59′OL94IX……这不是在做梦吧,这排数字明显就是个卫星定位,且不管是定位在哪里,如今这朝代,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工艺也不可能烧灼得出如此细微的清晰的痕迹,唯有激光技术。
    这牌子应该是陨铁所制,在二十一世纪军事用途上乃是在卫星落地时,激光瞬间烧刻的定点坐标轨迹。这个地点,究竟埋藏着什么?它是如何成了萧家的祖传之物?可当真是诡异得紧。
    百思不得其解,顾不上夜已深,披衣出门,还是将这牌子藏到馨园雁北居屋顶更为稳妥。
    元嘉三年九月初三
    南宋麒王与土谷浑五皇子,于晋西边城外三十里魁里镇草拟商洽两国停战协定。三日未果,土国单方骤然发难,大军包围魁里镇,欲擒宋麒王。麒王军早有部署,截断土军增援,安然退返晋西边城。而土谷浑五皇子库耶达再次率土军对边城发动猛烈进攻。
    土国此番攻势看似猛烈却后继不足,明眼可辨乃拖延消耗之战。
    战情传至宋京朝堂,宋帝震怒,当堂斩杀三名土国使臣,宣旨滞留南宋境内土国商民全部羁押为人质,押送晋西边城。
    当明歌获得边关密报匆匆来到河边告知宝珞之时,她正与冀四先生在河边淘摘药草,闻讯一个惊愕,手中药镰割破掌心,血珠急涌而出,蜿蜒顺着垂落的指尖滴入河水。她只是怔怔望住明歌,明歌瞧见她脸上血色顿然消退,亦忙补充说道王爷无恙,已是安全退回晋西边关,只是土国攻势甚猛,麒王军协助晋西守军御敌,暂时无法返京。
    一颗心方稍安。正思索若不然待此次丹药配制好,便去一趟边关,玥也不知何时能返回。
    冀四先生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不转睛盯着潺潺清澈的河水,眸光越发明亮。
    宝珞转身亦觉到冀四先生失神,遂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掌心蜿蜒滴落的血珠,落到河水中,竟然幻化出浅浅淡淡的五色光芒……
    “迭翠神果……迭翠神果……这必定是百年开花百年结实、解天下毒之圣果!”颤抖的声音中满含不加掩饰的兴奋。
    宝珞虽不解他说言为何意,可是“迭翠神果”是唯一能解翎火焰之物,之前听得冀四先生提起,乃觉得这只是一个传说中虚无的解毒圣果,未加多做期待。
    她忙一把抓住冀四先生的手臂,目光炯炯凝注着他,无声询问。
    冀四血液都兴奋得冲上脸庞,满面霞光,问道:“丫头,你可是服用过迭翠神果?你且看那滴入河水中的血珠,幻化赤、橘、青、蓝、紫五色,且有暗香,与上古医者所书中提及无差。”
    迭翠神果,宝珞思虑片刻,“啊”一声惊喘,莫非……莫非就是韩仙子所铸离剑中那粒‘万寿仙丹’?当年梅若舫所言此乃长生不老之药,她便是嗤之以鼻,断不信天底下有长生不老这一说。那会儿老头入梦,倒是忘了询问那丹丸的用处,却不料,竟是解天下之毒的迭翠神果么?
    “冀四先生,我是曾经吞过不知是何物的丹药,至此也未有察觉有何不妥,只是若受伤,复原得要比从前快许多而已,不知是否便是这迭翠神果,若是,我已吞了下去,又如何能解火毒呢?”
    冀四乐得仿若孩童一般展露笑颜,“此物若是服用,则此生溶入活血之中,遇伤则加速康愈、活血亦可解毒,丫头,你这血便是火毒的解药,老朽此生能得一见这传说中之圣物,余愿了矣。”说罢哈哈扬长而笑。
    宝珞更抓住冀四先生的手臂不住摇晃,欢喜得眼泪直往下掉。
    “我要去边关!我要告诉他有解药了!”要告诉他,我们终于可以携手白头……
    说着她急急就要往东苑里跑,今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出发,她只想,奔向他的身旁。
    蓦然一个踉跄,膝盖瘫软,眼前一黑……差点便扑倒在地上,幸得冀四先生伸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胳膊,“丫头!”
    她挨着河边树干缓缓在草地上坐下,闭目缓了口气,方笑笑摆手,“不碍事,可能最近夜里总睡不好,这日头晒得猛了。”
    冀四先生皱了皱眉,手指搭上她的腕脉,沉吟片刻,顿然面露喜色,“哈哈,丫头,你可真不顾惜自个儿身子,有了喜脉也不自知。”
    她瞪大了眼睛,冀四先生刚才说的啥?喜脉……脑海中被这句话轰然炸响,无法抑制的喜悦感涌遍全身,忙不迭自个儿把上脉息。
    没错……是喜脉,他们……有了孩儿……
    她的手捂上嘴,轻轻地颤着,喜悦的泪水顺着指尖滑落唇角,甘甜宛如蜜酿。
    要去边关,要亲自告诉他……
    “丫头,从脉象看来,你气血不畅,心焦脏腑俱郁结,不便长途跋涉,若为腹中孩儿着想,还是在王府中安心静养为上。待回去,我给你写个方子,定时服用,大意不得。”
    犹如一盆凉水扑面,她委屈望住冀四先生,老者冲她摇了摇头,无奈叹息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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