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90章


  最后一点光明和美好……祁莲苦笑着,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决心。十三年前降临人世的碧落城是人间炼狱,不代表十三年之后,它的命运还是一样……我不会引幽界进入阳间的。”
  “可是,野心可以颠覆一个人。”封无痕轻轻摇头,恳声劝告。
  祁莲淡淡一笑,冷声驳道:“封无痕,你不过是个叛徒而已。你没有资格教训我。”话音一转,语气转瞬凌厉:“何况,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维护如今这个世界,而在我面前说谎?”
  封无痕轻轻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笑道:“我早该知道,跟您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祁莲没有答话,封无痕拖着懒洋洋的语调,淡淡续道:“当然,我也不会傻到说出要跟您‘同归于尽’这类大义凛然的废话——因为我还想留下我的命,等待跟我爱的人、跟我的同伴重聚的一日。”
  祁莲盯着他,眼神似笑非笑:“封无痕,我知道你不会是个糊涂的人,不会做那种没有价值的牺牲——因为即便你拼着一命,最多也只能消耗我半成法力而已。”
  封无痕听着他挖苦的话语,无所谓地笑了笑,却忽地转过头,看着寄宿了慕容雪魂魄的聂云:“可是,我却能将夜魑——你的血裔——或者,你的棋子带走。甚至我想,凭今日我与阿雪联手,纵然我们带不走他,但若将他立毙于此,也并不是件难事。”话声中,他与慕容雪相互对望一眼,二人便即心意相通。
  封无痕瞬即拦在慕容雪身前,而慕容雪双手此刻正暗暗结出一个符印,口中缓缓念动了一句咒语。
  在他口唇翕动的一刻,祁莲蓦地变了脸色,眼中的杀气终于再也无法压制地爆发了出来,双掌上下虚合,转瞬间便在掌中凝出一团幽蓝色火焰,向着封无痕掷去!
  若被这地狱幽火击中,封无痕纵便是神人之身,也必然难逃一死!
  然而,便在此刻,却有一只手瞬间将他向后推了开去——
  身体相触的瞬间,他听到耳畔传来冥烨师叔低沉的话语:“封儿,莫要伤害聂云——她是我的孩儿。”
  一声未甫,仿佛有黑色电光凌空一闪,冥烨的整个身子瞬地化作一支离弦之箭,越过封无痕身体,疾向祁莲胸口射去!
  封无痕认得,那是天山剑圣门下的禁术:无上灭法。
  ——祁莲!你害死我爱的人,害了我的儿子。今日,我便是拼得魂飞魄散,也要阻止你继续利用我的孩儿帮你荼毒众生!
  在她身体里罗喉罗神之血与那地狱幽火相触的一瞬,她听到了自己身体分崩离析的声音……残酷的血腥气息,扑鼻漫来——这种气味,不正与自己所杀的那万千生灵的鲜血相同吗?
  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在堆积了四十多年的厚重回忆中、在那四十多年的恩仇与怨恨中,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的,却依旧是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煜哥哥,我小町夜、我冥烨,这一世所爱的、恨的,唯有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成为你的妻子,哪怕你为了天山、为了师父而选择辜负了我,哪怕我选择了恨你来支撑我走下去……可是,若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妻子……
  ——煜哥哥……
  
  聂云脚步这时已然虚浮。随着耳畔风声大作,封无痕瞬间被一股强大的逆元之力拉扯着,身形消失在了曼陀罗山庄——最后落入他视线的,是师叔的残肢和鲜血……
  他便这样丧失了意识……再次睁开眼时,聂云正熟睡在自己身边,而从曼陀罗山庄到这里,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刻而已。
  一刻而已。然而聂云再度睁开眼时,神色间又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
  而即在同一刻,封无痕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同伴——慕容雪,已沉睡在他的心里。
  封无痕微微释然地笑了,扶起茫然失神的聂云,摊开手道:“聂云,把你的剑交给我。”
  听到“剑”字,聂云立刻警惕地抬起了头,按紧了腰侧悬系的长剑,冷声喝问:“我师父呢?!”
  想起冥烨师叔方才的那个眼神、和最后的话语,封无痕黯然地垂下了头,久久不语。
  心中某个恐惧的猜测在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印证,聂云蓦地起身,被雨水打得冰冷的手紧紧摇晃着封无痕的双肩,颤声问道:“我师父呢?我师父呢?……”
  封无痕向后退开几步,终于抬起头,悲悯地看着他:“死了。”
  聂云脸上顿时褪去了血色。
  “为了你,她死了。”封无痕望着雨夜中那轮皓月,轻声叹息。
  “死了?”聂云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双膝忽地一软,跪倒在了雨夜的泥地里,双手握拳,奋力捶打着泥泞的土地……直至双拳已血肉模糊,他依旧不肯停下——他的眼中,满是一个孩子刚刚失去了亲人的那种绝望和悲怆。
  刚刚认回的亲人、刚刚重遇的亲人,转瞬,便又要失去。我聂云,真的是一颗天煞灾星啊!
  看着他如此绝望的眼神,封无痕心里竟忽然间生出一阵怜惜:其实,他也是个重感情的人啊。绝望,是因为世人覆灭了他最后的希望、也泯丧了他的良知,将他颠覆成一个魔鬼……
  其实,他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已。
  封无痕轻轻叹了口气,见此刻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而聂云依旧只是呆呆地跪在地上,一语不出。
  封无痕于心不忍,终于扶起聂云在树下歇着——他不敢将他带去民家,因为他怕他如今这样的状态,又会做出什么伤人之举。
  在附近找了一些柴火,又从怀中取出以绒纸包裹的火绒火石,为他生起一堆篝火,又帮他擦干了淋得透湿长发,封无痕轻声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附近找点吃的来。”便转身离开。他们都已是一日一夜未曾进食了。
  
                  十四 清夜风月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封无痕还是没有来。
  聂云已冷得全身发抖。头晕晕沉沉的,他下意识向火堆边缩去——如若此刻有人摸到他的额头,便会发觉他的脸已如火一般地滚烫……然而,却没有人理他。他只有一点点将身体移向火堆,恨不得自己能够融化在火里……
  
  他是被剑啸声惊醒的。睁开眼时,那把剑圣一族的冰剑“冽”正已架在他的颈边。
  聂云苍白着脸,缓缓抬起头,看着身前的黑衣男子,红肿的眼底蕴满杀气……和刻骨的恨意!
  ——人就是这样,当你自己想死的时候,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你。而当有人拿剑架在你颈边,你却强烈地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聂云自然也不例外。因为他也是人。
  从西宁州回程的路上,他被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叫化拦住了去路。那小叫化递过一封信函,信内寥寥数字:聂云今在祁连山。便再没有了下文。
  尽管疑心有诈,但哪怕聂云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在祁连山,他也要赶去——阻止再一次的杀戮。因为他已经可以断定,这整个屠城事件的幕后主人,定在祁连山。
  驾着快马日夜兼程赶来祁连山,继又割血为凭、以搜魂大法追踪到达曼陀罗山庄时,慕容雪已带着封无痕施展法术离开了曼陀罗山庄。彼时祁莲被冥烨重创,只得回庄养息、等待灵力恢复——这样,人间江湖至少又可以平静下十年。而曼陀罗山庄的人,也全部退回庄内,守护祁莲的安全。
  在那黑色曼陀罗花丛下,他见到了师父剑圣的尸体……在他的手刚欲触及那诡异的花叶之时,却瞬地缩了回去——那一刻,他透过枝叶的间隙,看到了深埋在泥土中的脏腑残骸——那些尚未腐烂的肌肤,已透出诡异的黑色。
  那瞬间而来的一惊压制下他的冲动,让他看清了——这种诡异的黑色花朵,就是传说中标示着黑暗、死亡和的黑色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一碰即死。缩回了手,却难以压抑下心头的愤怒与报仇的冲动,他蓦地向着那架于温泉之上的独木小桥奔去——然而,强大的结界却完全阻拦了他的介入。无论他施展哪一种术法,都无法冲破那深不可测的结界……
  空在曼陀罗山庄外消耗了一夜的时间,他终于颓然地下山,不料——却在此看到了满身血迹的聂云!
  那一刻,他脑中又闪过师父那伤痕累累的尸体……
  冷冷看着聂云满布血丝的双眼和满脸杀气的扭曲面容,飞鹰咬着牙,一字一字厉声问道:“是你杀了我师父?”
  想到父亲死前那一刻看着他那样慈和的目光,聂云的心终于寒到了骨子里——他竟然还一直以为那眼神不过是他的错觉!
  瞬间消退了杀气,聂云无声地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牵连着脏腑里的鲜血,也从他口中滴滴溅落。“是……是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我天理难容!你快杀了我、快杀了我为他报仇!”不等飞鹰缓过神,聂云便紧紧握住飞鹰手中的长剑,朝着自己的心脏捅去!
  飞鹰却是蓦地一颤,从聂云虚弱的手中夺回长剑,呆望着他,喃喃道:“你说……什么?”
  聂云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用一种迷离的眼神看着他:“我再说一次,飞鹰大侠你要听好——我说,是我,杀了你师父。是我,杀了我亲生父亲!你若想为你师父报仇、若想以你飞鹰大侠的名义惩治我这个悖逆天道的弑父之人,就快杀了我!”
  飞鹰脸色瞬间煞白,双膝一软,无力地向着青天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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