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93章


  然而当二人身负重伤之际,萧雨却是毫不迟疑地将她推出了六大门派的战圈,吩咐她快跑,然后便孤身迎对千人大军,白衣身影转瞬湮没在血色之中……
  ——萧雨……死了……
  ——死了!
  ——要报仇……我要为他报仇!
  当这个心念在少女心中闪过之际,她毫不迟疑地将目标锁向了飞鹰——那个养大了她的男人,她的救命恩人,她曾经服侍了三年的公子……她曾经爱过的人。
  若不是飞鹰,鬼棘组织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六大门派的气焰不会如此嚣张;若不是飞鹰,巫风不会死,萧雨也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
  
  血色,仿佛已湮没了他的视线,他毕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接近死亡……
  深重的乏力感侵袭而来,这个一生以剑为伴的男子此时拄剑站稳了身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青衫少女绝望地望着自己,将匕首倒转递过,笑意悲凉:“杀了我吧。”
  “……”他紧咬下唇,默然转过了身。
  “你不恨我吗?”见他竟不肯动手,少女在身后有些绝望地喊道。
  “杀了你……”喃喃地,他重复了一遍,唇角泛过一丝苦笑:“事到如今,杀了你,又有何用?”
  杀了你,有何用?
  那致命的一刀插入了他心脏正中,每一步迈出,仿佛他的生命都在流逝一分。
  然而,黑衣男子的目光只是仰望着头顶的万里青空,一步不停地向着西方走去、走去——
  脚下又是一个趔趄。脚步虚浮,漫无止境的鲜血抽尽了他身体里最后一分力气,整个身子已然无法承受重负,他终于屈膝跪了下去,向着遥远的彼方伸出手——这个一生傲然自负的男子,终于在此时流露出了他此生第一次的软弱——
  我还不能死、不能……死……
  ……
  
  不能死……
  青衫少女拄着一截树枝,向着某个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行去。绿荫下仿佛有一条拖得长长的血龙,蜿蜒跟随着她的脚步、半寸不离。
  抬目四顾,六大门派之人已纷纷消失了踪影,而那个白衣男子此刻正拄着长剑,跄踉着步子、蹒跚而来……
  还好……他还活着……少女的唇边牵起一个苦涩的笑意,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可情、可情……”男子的声音在她耳畔柔声急唤,却并没有将睡梦里的人惊醒。
  “小妖精!”急切而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让她心里微微一震。努力睁开双眼,她看到他满是泪痕的脸。
  “婠儿现在……咳……在……十里外一户民宅里……你……你去接她吧……对不起,我累了……”缓缓说完这句话,她便又要睡去。
  “小——妖——精!”那个声音在耳畔嘶声急吼,再度将她吵醒。萧雨此刻跪在她身旁,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身子,被血模糊了面容的脸上,第一次向她投来怜惜关切的目光……
  “小妖精……”看着她灰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眼神,他终于忍住了要到唇边的话,颤声道:“你……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带着婠儿……好好活下去……”少女轻轻一笑,气若游丝。
  他含泪点头,见她动了动嘴,欲言又止的样子,柔声问:“还有吗?”
  “……你还要报仇吗?”她努力睁着失神的双眼,轻声吐出这句话。
  “不报了、再也不报了……”他目光无神地望着彼方,语声哽咽,“结束了……都结束了……”
  “这样啊,那便……那便好了。”随着最后的话语,少女终于在他怀里失去了气息。
  结束了……这次真的是……结束了。
  红霞从东边腾起,白衣男子在第一束霞光中缓缓俯下身,在少女唇上轻轻触了一下。几朵血色的梅花开在他们身下,凄艳而寂寞……
  
                  十六 决战华山
  这一夜庙外迭变四伏,直至晨晓将至,聂云方自醒转。
  一夜睡过,他的烧已褪去,然而因为失血过多,脸色依旧灰白若死。
  低头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意识到昨夜林若芷并无伤害他之意,聂云茫然片刻,望眼地上,却见遍地尽是林若芷遭他□过的血渍——那些血与他伤口的血融合,在深秋的寒夜里,已经冻结成冰。
  火苗在身旁冉冉跳动,在荒废已久的寂静破庙里,那宛如流动鲜血的颜色,更添了几分诡异和阴森。
  林若芷此刻沉默地缩在火堆旁,为他添加柴火,神色荒茫。长发凌乱地垂落,破碎的衣衫掩住其下伤痕累累的身体。
  聂云此刻已恢复了神智,见此情景,心中一酸,咬了下唇说不出话。良久后,方脱了自己的外衣,起身为她裹起。
  然而,他的手尚未接触到她的身体,林若芷已触电般向后退缩去——尽管全身伤痕累累,可是她却只是抱着头,在遍地枯枝的破庙内一步步撑着身子向后退去,丝毫不顾□的手臂被枯枝刮出的道道血痕……
  ——她该杀了他的、该杀了他的!
  可是,昨日大师兄最后那句迟到的话却让她心里一阵歉疚:他是无心杀师父的……所以,看着他身负重伤,她竟然还留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她怕他没有人理,会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聂云轻轻在她身旁蹲下身,她从未听过的那三个字从他唇边梦呓般地吐出:
  “对不起。”
  不见她答话,聂云自顾自从怀里取出一瓶金创药,小心翼翼洒遍了她全身的伤口,再撕下自己的衣襟为她裹起。——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一直都在剧烈地颤抖。而林若芷始终紧阖着眼,一声未吭。
  为她裹好伤处,他便径自缩回了火堆旁,倚火而卧。然而,男子的眉宇一直紧锁,眉峰跳动,仿佛即便在梦中,也是在逃往、在挣扎……
  
  **************
  
  生命即将结束的一瞬,他感觉心从未有过的宁静空明。
  这个一生叱咤江湖的武林中的风云人物,在生命终结前一刻,向着遥远的天山方向跪了下去,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额心,口中喃喃祈祷——
  然而视觉终于渐渐模糊,无边黑暗宛如潮水覆顶而来,意识渐渐坠向暝漠中,而他的身体,已倒入了身下的血泊……
  在无边的黑暗中下坠,下坠……他的目光仿佛搜索到了那一片洁白如雪的衣袂,在冰天雪域之中,如同梦里江南的曙光温暖照人。而那个素衣女孩的笑靥,从他们初遇的那一眼,便深刻在他的心头,从未忘却——
  他一直知道,师妹心里藏了一个人。从小到大,他都知道,无论自己为她付出多少,她的心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其实经过那么多年的相处,他看得出,师妹心灵深处一直藏了一个人的位置。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愿问,却只想这么一直偷偷呵护着她、守候着她:在她犯错的时候为她求情,在她受罚的时候偷偷从厨房端出自己的饭菜给她送去……在一次次功课完毕后为她指点剑法的不足之处,在每一个欲雪的黄昏偷偷站在厢房的阴影处默默看她练剑……他一直以为他可以穿过她心里那道屏障,走入她的内心——以为,可以这么一直守护着她、一辈子……
  然而这一切,终归是缥缈难触的痴想罢了。
  只有剑,才是属于自己的。只有江湖,才是他的归属。如今死在剑下,也算是安得其所吧……可是没有想到啊,最后,他竟然会死在她的手中——那个他曾以为世上唯一会一世忠于他、陪伴他走过生命的最后路途的女孩……
  ……
  白衣的一角曳过昏迷男子身侧。封无痕缓缓俯下身,抱起地上的师弟——在此前他已遇上六大门派与萧雨,并救了那个鬼棘组织的白衣护法一命。
  飞鹰至死都不会知道,那一日他的师兄封无痕为了救他,耗尽了二十年的修为。为他处理妥伤口后,封无痕便拂袖离去,独自向着西方天山方向,迈步而行。
  ——这世间黑白本难分明,师父静修半生也未能参悟。那么,他又何必违逆天理自然之道呢?
  ……
  
  **************
  
  当天色再度亮起,林若芷自睡梦中睁开眼,看到了此刻睡在她身畔的青衣男子。昨日吃剩的食物被烈火贪婪舔舐着,发出“哔啵”的声响,一点焦糊的臭味在烟熏中渐渐漫散开。
  一道风声倏忽掠过耳畔,忽闻异动,聂云警惕地睁开眼,略侧开身,劲风已挟利器擦掠过耳畔,眼见窗外黑影一闪,瞬间即已没入庙外凌晨薄雾中。
  聂云回首,却见身后破庙倾颓的梁柱内竟已插没入一柄飞刀,刃端深进梁木寸许,刀上红缨犹自颤晃。
  聂云闪步近前,迟疑一刻,在袖下轻捏住刀柄,指端加劲,运力一拔,飞刀掷地,一张字条由飞刀刃尖飘落。
  聂云俯身拾过那柄飞刀,抖开字条,见上面是两行遒劲苍逸的墨字:
  除夕之夜,你我决斗华山之巅。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字字都深深刺入聂云眼中,刺得他眼睛生疼:
  汝负吾师妹甚多,望尔好自珍惜。
  “你二师兄约我决战华山。”聂云将昨晚采摘来的野果子递到身旁已醒来的白衣女子手中,淡淡丢下一句。
  果肉白生生地躺在她掌心里,皮是一点点撕下的,没有伤到果肉,皮也没有残留下多余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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