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朝云/晴雨霖

第78章


  阿珂,他还不能放了她。
  退了一步,站在龙柱之下,面对着殿中这些急躁不安的皇子,他保持着唇边的那一丝严肃,与数十位大臣一起站在殿西侧,静默地看着这些皇子之间演出着夺位之争。
  行刺的人还没抓到,蜀皇的尸身还在灵堂待验,发往全国的讣告未出,大奠的仪式、祀官与日期都未排定,这群皇子就已经为皇位争到手段用尽,所有的家丑都毫不留情地拿了出来,进行人身攻击,极尽抵毁!
  夏淮隐入殿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场的混乱。皇亲、国戚……这与市场上为争个摊位而撕破脸皮的贩夫走卒有何区别?!
  虽然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一个国家政权集中处竟然如此不堪入目,这个国家还有何指望?
  回想年初,在那一场场除旧迎新的乞福中,蜀国的百姓究竟求来了什么?他们渴望的减赋税,减苛捐,减征兵的平静生活,又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实现?
  十分不耻地冷笑一声,淮隐冷冷地移开视线,依旧阴沉着表情向殿西侧走去。
  郑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知道自己在这场对决中毫无胜负,他现在的希望就在殿西侧的那群臣子中,或者说就在青王的身上。
  此时见到了入殿的夏淮隐,他竟然有种轻吁口气的感觉。也就是说——青王终于要开展行动了。这是从昨晚到现在,他知道的最好的消息~比父皇过世还好。
  郑王只差没有举手欢呼!他已经受够了这殿中的气氛,越来越觉得头大如斗。
  从昨晚开始,那些皇兄就在争吵。初时还碍于情面,争吵的理由都围绕在刺客身上,后来也不知是谁将主题扯向皇位,结果这场争吵的性质完全改变。现在还只是人身攻击,恐怕过不了一时半刻就会成为兵刃相向。
  他在初时还插了两句话,就被这群人极尽嘲讽地讥笑回来。这火就堵在心里让他恨之牙痒!只要他得到皇位……
  郑王狠狠地一咬牙——只要他得到皇位!!
  “三哥。”淮隐站在青王夏淮冉的身后,毫无情绪地开口,“什么事?”
  什么事?夏淮冉微一挑眉,这种问题可不是他平时会问的。侧看淮隐一眼后,随即自那边的乱斗场收回视线,开始仔细打量自家的七弟——
  负着双手的淮隐站在殿窗之边,笼罩在窗格间的光线中,雕了一身斑斓的光影花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排成扇,隐藏了他的情绪,看不出他的视线所及,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虽然安静,虽然淡漠,却是写满了一种叫做离愁的感觉……
  夏淮冉微眯了双眼,踢了淮隐的脚跟后率先走到龙柱旁,待他跟上后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淮隐并不去看他,视线在殿中游走一圈后,落在龙椅之上,慢慢地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三哥,你真准备把那个位置给郑王吗?我现在到觉得给谁都没差别呢。”笑决不减反增,他看着那一群内哄的皇子,更从心里露出鄙夷,“这一群人,哪个都一样。”
  “还是有区别的。这几位王爷各有能力,各有其势,只有最愚笨又无封地的那个,才是会为了皇位不惜代价的人。不想让他日后反悔,就需要在现在牢牢地按住他。”
  “功高震主。三哥还是想想出城的办法吧。否则,新皇即位的那天就是夏家满门抄斩之时。”
  夏淮冉微微一笑:“时机马上就到,七弟不必着急。”
  淮隐回他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复又低垂着视线陷入沉默,片刻才问:“三哥,你控制德州全域需要多久?”
  夏淮冉想了想回道:“如无意外,三年即可。”顿了一下,他反问:“你想问什么?”
  淮隐轻轻地弯了唇,面部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转头望着窗外的蓝天他悠悠道:“三哥,小弟再陪你三年……”
  夏淮冉还不曾在他的表情中解读出什么内容,就见殿外匆匆跑上来一位传令兵,跪在当殿之上大喊一声:“报——!南疆火速军情!宛国纠结十万大军压境,目前已攻克我安阳城、平水城、凤峻城三地,正向德州主城进犯!不出七日必将到达德州主城雁岭!!”
  “什么?!——”
  瞬间,原本还在争吵的皇子立刻安静下来。
  “先皇刚逝,外敌即犯我边境,这是欺我蜀国无人!”有位武将立刻挥拳喝道:“末将请令,即刻出征南疆,不将宛国打退百里,末将人头来见!”
  “就你那军队还想打宛国,想当初青候在世时,与宛国十数场交战也末必全胜,你?哼!”
  “你说什么?我带部连年争战,不说捷报连传青侯这西北之境谁不对我鹰军闻风丧胆?!”这位鹰军大将怒喝道,“南宛国不过弹丸小地,怕他不成?!”
  “是,闻风丧胆。”有位文臣抚须讥笑道,“闻风丧胆的应该是你鹰军吧。不晓得是谁被李存勖克于黄岗,损失了一万大军!”
  “那还不是后方无能?若不是你们这帮子佞臣在朝中胡言乱语,乱谈军事,本应征收的粮草却迟迟跟不上,那仗又怎么能输?!”
  “这又来怪罪别人了?你就是这么当将军的?”
  “……&*¥%¥……”
  ……
  ……淮隐厌恶地瞪了那群臣工,转了个身以背示人。这就是三哥刚才说的时机吧。只是,为何是南疆……?淮隐静静地揣测,继而有些恍然大悟:原以为五哥是为德州起兵,却原是为此事离家。那么三哥要的就不仅仅是德州的七城,而是整个南疆并且还包括了宛国的土地。
  三年……这么庞大的计划怎么可能是三年就能完成的?淮隐忽然觉得无力,三哥其实只是想用这个短期限来安抚他吧,虽然这个期限在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自大。但既然三哥说了,那么自己就承诺这三年吧。三年之后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不知三哥对于宛国的出兵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如果不是由夏家带兵,而是旁人……其实也未尝不可,正好可以折损蜀国兵力。只是那样做的话,三哥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正在这时,此方的臣工中有一人步出例,大声道:“那么远的地方出了什么事都不新鲜。况且为了夏七和季悠的婚事,前皇将守城的两位将军都调了回来。”他冷冷一笑,“被敌国伺机攻占也并非意外。”
  “韩侍郎。你的意思难道先皇做错了?!”
  “先皇当时龙体欠安,这圣谕本就不知是经谁之手。”侍郎韩旭瞄向那些欲置夏家于死局的政敌,一脸的鄙夷,“南疆那么重要的地方竟然唱起空城计,呵,只可惜敌国不是司马懿,咱们朝上也没有诸葛亮。”
  闻言,淮隐毫不吝啬地附和一笑,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这一声浅浅的笑悠荡而去,引来无数人的侧目。他却倚着龙柱,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玩着发上的流苏,带着唇边的那丝笑睨视着政敌一方。
  这是借机嘲讽政敌想为夏家按上“篡位之心”的举动。此位韩侍郎平时不见与夏家太多来往,而且行事一向低调,未曾想竟是如此言词犀利的人。这样的人,三哥究竟培养了多少?
  有他们在,夏家真是要成就一番大事的。
  那一方仍在争吵不休,淮隐忽然想到件事,侧头向夏淮冉问道:“三哥,你找我来不会是想让我带兵出征南疆吧。”
  夏淮冉将视线从殿堂另一方移回来,望着他微微一笑:“这样出城光明正大,还可以送出你的女人——”
  “不必了。”淮隐截断他的话,忽然发现三哥很恶趣味,竟然用“你的女人”来揶揄自己。“我已经将她送走了。”
  “……”夏淮冉顿了一下才轻轻颔首道,“你也舍得了?”
  淮隐的眼神在垂眸的瞬间转为落寞,阳光游移着,恰恰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窗棱的阴影。沉默片刻,他转头看向殿外,唇边又重新刻上自信的笑。
  “我会找到她。”
  夏淮冉凝视着他这个弟弟,忽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初时的自己。他也曾这么自信非凡地以为,他要的女人一定是自己的。但结果却是:她虽然在他的身边,但心却仍旧飘在外面,留恋在那个注定死去的人身上。
  在身边的咫尺相思,不及那红尘阡陌、碧落黄泉的遥远爱恋。
  真的是倦了。
  原本以为望着她的眼睛永远收不回来,可事实上是,已经无力再望着她……
  墙东墙西,落花流水,情随东流。他想那个女人永远不可能知道他真的爱过她吧,也永远不知道——爱到极致,最后就变成了毁灭!
  他时常地想,如果蜀国不在了,那么她又该何去何从?当她所有的依附都没有了,她又如何生存?她是高高在上、娇蛮任性的九公主,然而她的国家都不在了,那么这个九公主又要如何?
  如捏碎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一样,损坏的虽然是她,可是划得满手伤痕,鲜血淋漓的人其实是他!
  夏淮冉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仍是一片淡漠,如同刚刚的波澜起伏只是错觉,他还是那个冷漠淡定,只按计划行事的男人。
  殿内的文武官员已经各成一派,争吵的内容却不是刚刚传来的战况,而是追溯以往的不良战绩究竟错在何人。
  真是一班可笑的朝臣,更可笑的是,他是这群人中的一位。夏淮冉自嘲地翻看着手中的玉板,玉板宣书,原是为尽言国策,如今却只是一件随身的装饰。
  有如此朝臣,这个国家还有何希望?甚至可以如此说——这个国家还有必要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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