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国的衰亡

第198章


“朕已认真考虑了国内外局势,并得出结论认为,继续战争意味着民族的毁灭,延长世界上人类的流血和残酷行为。”与会者都垂头聆听,“我不忍目睹无辜国民再受苦受难。恢复世界和平,解除国家之可怕苦难的唯一办法就是结束战争。”他讲到这里停住了。
    迫水用带着白手套的拇指擦了擦眼镜,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花板的天皇。这位内阁书记官长觉得自己的眼泪已夺眶而出。与会者已不象先前那样僵直地坐着,而是欠身向前——有些人竟伸开双臂,趴在桌上,不害羞地抽泣起来。此时,天皇重新镇静下来,继续以充满感情的声调讲下去,但又一次不得不停下来。迫水几乎想喊山来;“陛下圣意我们现在都领会了。请勿屈尊再讲。”
     天皇说,“每想到那些忠心耻耿为我效劳的人,想到在遥远的战场上牺牲或负伤的陆海军将士,想到那些在国内因空袭而失掉家业——往往还丧失自己的性命——的家庭,不胜痛心。不言而喻,我不忍看到忠勇将士被解除武装。我同样不忍看到曾献身于我的人反被作为战争煽动者受到惩罚。然而,现在是我们忍不住也得忍的时候了。当我回忆起先帝明治天皇在(一八九五年俄国、德国和法国)三国干涉时的感情,我只能咽下眼泪按外相所概述的批准接受盟国波茨坦宣言。”【一九四六年一月,天皇在与藤田侍从长谈话时指出发动和结束战争两个决定之间的不同,以及战争如何影响了他作为天皇的作用,“在投降时不管他们(“六巨头”)讨论多少次,都没有希望取得一致意见.我们除了不断遭受轰炸外,还挨了两颗原子弹,战争的蹂躏突然加速。最后,当铃木在御前会议上问我两种观点中应接受哪一种时,我才第一次有机会自由地表达我自己的意思,而不侵犯任何人的权威或责任……”——作者注】
    天皇说完后,铃木和其他人都站起来。“我已聆听陛下圣言,”铃木说。
    天皇好象要作答,但只是点了点头。他似乎身负千斤重担,慢步离开了会议室。
    “现在,”铃木说,“应该把天皇陛下圣断变成本次会议的一致决议。”当然,所谓决议并不是西方意义上的决定,只不过是天皇表达自己的愿望而已。但是。对一个忠诚的日本人说来——室内的十一人都是那种人——天皇的愿望就等于命令。会议的情况作了记录。由于天皇的痛苦而仍然心神不定的与会者开始依次签字,从而批准在盟国承认天皇合法地位的前提下接受波茨坦宣言。
    除平沼男爵外,其余人都签了字。跟通常一样,好象有什么事打扰着他,他反对“天皇地位系神授”这样的措词。他坚决要求改用宪法的确切措词——“天皇至高无上的权力”。
    平沼于两时三十分签字。这次重要会议开完了,军方也批准等于是无条件投降的文件。但是,在天皇离开后,他们又把受挫折和被出卖的一肚子怨气发泄在铃木身上。“你违背了诺言,首相阁下!”以干事身份出席的吉积正雄中将大声说。“你现在高兴了吧?”
    阿南把两人劝开。
    现在只剩下一个手续了——由全体内阁批准。内阁会议立即在铃木首相官邸召开。阁僚们也起草了致各盟国的内容一致的照会,宣布在“了解到上述宣言并不包含任何损害天皇陛下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君权的要求的情况下接受波茨坦宣言。”【英语措词不确切。外务次官松木俊一后来说,它使人误解。描词应该是:“我们接受波茨坦宣言。我们了解到,接受这点并不影响皇室地位。”——作者注】
    这一夜显得很漫长。铃木上楼就寝。迫水没有走,他倒在扶手椅里,很快就进入梦乡。其他人则精疲力竭地穿过东京黑暗安静的街道回家。除东乡外,大家都走了。恶性贫血症使东乡衰弱不堪,他可能是最累的一个。当他的汽车在临时作外务省的房子前停下来时,东方已呈鱼肚色。他要在那里把在他胸中燃烧的天皇的话记录下来。他向他的非正式秘书、他的养子东乡文彦口述。东乡文彦尽管与外相有家庭关系,但对这位老人还是敬畏的。他以前难得看见东乡动感情,但是他在背诵天皇陛下的话时,眼里充满眼泪。
    八月十日天一亮,东京的天气就又热又闷。在市谷地势较高处的大本营陆军部,有五十多个陆军省的军官正在防空洞里等待阿南将军的来临。这么多身居要职的军官被召集到一起引起热烈的猜测。陆相是不是要宣布海陆军合并?是关于原子弹的事呢,还是传达昨晚御前会议的情况?
    九时三十分,在两名高级军官一左一右陪同下,阿南走下大本营大楼长长的地道来到防空洞内。他右手执马鞭,跨上小讲台,诸将校围成半圆形。他安详地说,昨晚的御前会议决定接受波茨坦宣言。
    好几个人不信,异口同声地喊“不!”阿南举起双手,要大家安静。“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借口,”他说,“但是,既然天皇陛下的愿望是接受波茨坦宣言,那就没有什么法子了。”他把陆军的最低要求告诉他们,对于自己未能实现这些要求表示遗憾。然而,他却答应再试一试,要求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协助维持陆军内的秩序。“决不要考虑诸位个人的情绪以及各位的部下的情绪。”
    有个少佐站出来。“陆军不是有保卫国家的义务吗?”
    平常,阿南是个性子温和的人,此时,他把鞭子朝那个少佐一挥。“谁要反对阿南的命令,谁就得先把他砍倒!”
    军务局的稻叶正夫中佐拿着一份维持陆军秩序的计划来见阿南将军。“不管是不是结束战争,”他说,“我们都必须发指令继续作战,特别是抗击正在满洲挺进的苏军。”
    “把指令写出来,”阿南说。
    内阁还需要决定的是,究竟应该向公众讲到什么程度。军方不愿意透露天皇的决定,因为担心这样会立刻破坏日本的战斗意志并造成混乱。结果达成折衷方案:只发表一个含糊的声明,使国民对投降有点思想准备。这份声明是情报局总裁下村海南及其手下人员起草的。声明把胜利吹嘘了一番,谴责了新式炸弹,说它是残酷的、野蛮的;井警告说,敌人即将入侵本土。只是在最后一段里才指出,公众即将面临空前未有的局势:
    “确实,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现已处在极其困难的局势中。政府正在尽最大努力保卫本土,保卫国体,维护国家荣誉,国民也要有所准备,克服各种困难,保卫帝国国体。”
    另一方面,在稻叶发给陆军官兵的指令中,不但一点也不暗示投降,反而要他们把圣战进行到底:
    “虽然可能要吃草、吃土和露宿荒野,但我们决心坚决战斗。我们相信死中有生。这是七生报国的伟大的楠公救国精神,这也是时宗的以“莫烦恼,蓦直前进”精神粉碎蒙古入侵者的战斗气魄。“
    在稻叶把电报送给陆相审批后不久,  两个颇觉不安的中佐——一个是主管新闻的军官,另一个是阿南的小舅子竹下正彦——闯进稻叶办公室。他们带来消息说,内阁即将发表一个暗示要投降的声明。由于这样做会在军内引起混乱,他们必须立刻广播稻叶的勉励令。稻叶把字纸篓倒出来才找到原稿。指令用的是阿南的名义,所以如果未得到阿南的批准便发表,他表示踌躇。但是,那两位中佐说服他,没有时间了,于是指令的副本便被立刻发至各地电台和报馆。
    那两个几乎同时发布的互相矛盾的声明使各报主编和电台经理莫名其妙,东乡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阿南的声明,毫无疑问,会使盟国相信日本决心继续战斗。通知各盟国日本愿意投降的正式照会正在通过缓慢的外交途径送出,再拖延几个小时便有可能吃第三颗原子弹。为什么不能把正式照会立即用新闻形式发布出去?但是,军方的新闻检察官如果认出了电报的内容,就有可能把它扣留。为了克服这点,决定把日本的建议的英文本用摩尔斯电码发出去,待新闻检察官把电码译出来时,生米已做成熟饭——这是有希望的。
    同盟社国际新闻主编长谷川才次接受了发播这一消息的危险任务。上午八时,他把消息送上发报机,首先发给美国,然后是欧洲。他紧张地等待着,但愿对方能抄收到内容。
    几乎就在同时,东京的街头响起一阵手榴弹爆炸声。陆军内的反对派,包括稻叶在内,企图制造乱子引起全市戒严。东京一旦被军方控制,天皇便可能受到影响,改变主意,继续进行战争。然而,已经习惯于轰炸的东京,把这种一阵子的爆炸不当回事。
    在长崎,已成废墟的城市上空,飘下了传单,发出事后警告劝市民疏散。
    
·2
    在世界的另一侧还是八月十日早晨。上午七时三十三分,长谷川发出的摩尔斯电码——靠上天保佑,日本陆军的检察官不屑于审查它——被美国监听人员收到,杜鲁门总统把莱希、贝尔纳斯、史汀生和福雷斯特尔召集到办公室,把电报念给他们听。由于它是非官方来源,他依次询问他们,能不能认为这就是接受波茨坦宣言。如果这就是接受,那末,要不要让天皇继续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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