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国的衰亡

第209章


吃完晚餐,他们坐车来到市政厅,被领到一张大会议桌前就座,对面坐的是美国人。河边面对麦克阿瑟的参谋长萨瑟兰而坐,萨瑟兰宣读了第一号总命令,指定各地日军应向谁投降。在中国、福摩萨和印度支那北部的日军应向蒋介石投降;在满洲、萨哈林南部和北朝鲜的则向俄国人投降;其余部队则向英国或美国投降。正式投降仪式将于九月初在东京湾的一艘美国军舰上举行。日本代表被命令开列所有部队和舰只部署地点、机场、潜艇和“人肉鱼雷”基地、弹药库和地雷区的位置等。
    次日上午继续举行会议。萨瑟兰交给河边一份要由天皇发表的“投降文件”草案。河边没接住落在桌上,然后小心谨慎地拣了起来,据美国一个海军军官的观察,它好象是什么致命毒药。河边把文件推给他的助手。纽约大学毕业生大竹贞雄少尉(在美国时,他名叫罗伊)并说,“牙库塞!”(“译出来!”)
    第一句话——“我,日本天皇裕仁”——就使大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天皇从来不用“瓦达库西”(“我”),而是用只有他才能用的“朕”,即天皇的自称。河边一边听,一边盘着双手,闭着眼睛,好象非常痛苦似的。一听到“奥瓦里”(“完”),他便在桌子上一拍,说:“希马依!”(“完蛋”)
    马希比尔是个日本问题专家。他非常清楚,对日本人说来,给天皇写那样不加虚饰的词句,是多大的侮辱——很明显,日本代表“即将死在他们的椅子上”。在罗萨里奥公寓,当日本人正在收拾行装回国时,马希比尔和威洛比试图说服河边和冈崎放心。“我可以肯定,”马希比尔用日语说,“最高司令并不是有意要在日本人心目中贬低天皇。”他告诉他们不要去管文件的措词——他会亲自与麦克阿瑟谈的。他让他们“按照诏书的正式格式,以习惯用的结尾”自己起草。马希比尔对威洛比说明自己对日本人的许诺。威洛比原来还不能理解,日本人为什么会如此愁眉不展。
    “威洛比将军,”冈崎用英语说,“这是至关重要的。我真的无法向阁下解释究竟有多重要!”
    代表团离开罗萨里奥时,大竹向一个站岗的日本裔美国人作自我介绍。那个警卫也告诉他,他姓高村。在美国,大竹娶了个日本裔美国人,也是姓高村。  “你有没有名叫越代的姐姐?”大竹问。那个哨兵点了点头。大竹说:“我是他的丈夫。”两人握了握手。“到日本后找我,”大竹上车时对他的小舅子说。
    萨瑟兰将军认为马希比尔让日本人重新修改文件措词的做法是对的,但叫他要向麦克阿瑟讲清楚。麦克阿瑟搂着上校的肩膀说:“马希比尔,你处理得非常正确。事实上,我确实无意要在他(指天皇)的人民心目中贬低他。”通过裕仁能最好地维持有秩序的日本政府。他甚至问,到东京后天皇陛下不知是否会来拜会他。“如果他来,那将是日本天皇第一次拜会别人,是不是?”
    “会的,将军,会来的。我确信他会那样做。”
    代表们回到伊江岛后,发现有一架三菱制飞机不能起飞回日本。有几个代表说,这可能是有人破坏,但大竹觉得可笑——不能起飞的那架就是擦肚皮着陆的飞机。河边、冈崎和其他六人坐上另一架轰炸机,开始回国的长途飞行。冈崎口述了一份备忘录,由下属官员竹内春海记录(他后来是驻菲律宾大使)。但河边将军却在沉思,憧憬着美国人所许诺的未来。“假使人类能在相互关系中行使正义和人道,”他后来写道,“战争的恐怖就很有可能避免,即使战争不幸爆发,胜利者也不会不可一世,失败者的痛苦也会立刻减轻。真正的文明大国是第一个先决条件。”
    太阳下山后,凉爽的空气在黑暗中通过机身的弹孔嗖嗖地吹进来。为了暖和身体,代表们喝起威士忌酒,最终全入了梦乡。约在十一时,飞行员把他们叫醒,说有个油箱漏油,只好飞到最近的陆地上去。如果飞不到,掉入海中,飞机只能在水上飘浮片刻。他让大家把救生衣穿上,
    他们最关心的是文件——如果丢失,美国人会认为是故意拖延投降仪式的举行。文件交给了冈崎——他是运动员,曾于一九二四年代表日本出席在巴黎举行的奥林匹克运动会。
    发动机慢慢停止转动,机身开始下降。从窗口望去,竹内看见机身底下的大海在闪烁。他试图把救生衣系上,但手指冷得发僵,不听使唤。除冈崎外,大家默默地用手支撑着前面的座位,脑袋耷拉着。冈崎用双手紧抓着宝贵的文件。飞机弹跳入海中,海水飞溅在机窗上。它象掠过水面的石片一样,碰到了什么,立时停了下来。
     油桶翻了过来,从竹内身上滚过。他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咱们没事!”竹内摸了摸脸,粘粘糊糊,以为是血,实际上却是油。飞行员打开一个旁门。海水涌进来,竹内希望在飞机沉没前能爬出去。接着他就发现,飞行员站在水中,水只有齐膝深。
    冈崎的前额撞了一下,昏昏沉沉,自己踉跄地爬出飞机,趟水上岸。前方,富士山映现在月色下。
    美国对付其盟国比对付日本更伤脑筋。斯大林要求分到更大一份的战利品。他在给杜鲁门的电报中说,千岛群岛是在雅尔塔会议上“奖给”苏联的,他提出该群岛及日本本土最北端的岛北海道北半部的日军由俄国远东军司令受降。
    ……后一建议对俄国舆论具有特殊意义。
    众所周知,日本军队在一九一九——一九二一年间占领了苏联的整个远东。如果俄国军队不占领日本本土的一部分,俄国的舆论会感到受了很大侮辱。
    本人深深希望,上述谦虚建议不会遭到任何反对。
    杜鲁门很恼火,他回答说,关于千岛群岛的建议他可以同意,但也要说清楚,美国想在千岛群岛的某个岛上建立空军基地。对北海道的问题,他却寸步不让,关于四个主岛上的日军投降的目前这个安排必须维持。
    斯大林也火了。两天后,即在八月二十二日,他答复说,关于北海道的问题,  “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至于美国在千岛群岛的空军基地问题,雅尔塔会议上压根儿就没有提起过。
     ……通常,这种性质的要求只能向一个被征服的国家提出,或向一个不能用自己力量保卫自己领土的某些部分、因而表示愿意为其盟国提供适当基地的盟国提出。  我认为苏联不属于这类国家……由于阁下的电报未说明要求给予一个永久基地的动机,我必须坦率地告诉阁下,不论是我本人还是我的同事,都不能理解是什么原因促使阁下向苏联提出这一要求。
    杜鲁门的“第一个想法,是不答复这封措辞强烈怀有敌对情绪的电报”,但重新考虑后,觉得还是停止笔战好。他向苏联解释说,美国只想在占领日本期间在千岛群岛建立临时基地,以备发生紧急情况时使用。
    然而,中国的问题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在日本人接受波茨坦宣言前四天,共产党部队的总司令朱德冒失地宣布,日本已无条件投降,命令共军部队占领他们能占领的大小城市。蒋介石指责这是“唐突和非法的行动”,命令朱德停止单独对日采取行动。因此,共产党电台便给蒋介石扣上帽子,称他是法西斯。“我们要向全国同胞和全世界人民宣布:重庆统帅部不能代表中国人民和中国真正抗日的军队,中国人民要求,中国解放区抗日军队有在朱德总司令指挥下,直接派遣他的代表参加四大盟国接受日本投降的权利。”
    赤色中国人战后统治的计划受到他们在莫斯科的意识形态上的同志的妨碍。在日本投降前一天,莫洛托夫与国民党中国签署了一个协定。这种侮辱行为会在今后几十年成为苏联和红色中国关系中的疙瘩。
    与此同时,俄国又一心一意想在亚洲大陆牢固地确立自己的地位。红军几乎未遭到力量本已削弱的关东军的抵抗,占领满洲许多地方。每个被占领的城市都遭到掠夺。成吨成吨的小麦、面粉、大米、高梁和大豆,以及机器、机车、纸张、印刷机械、照明器材和电气设备被运回苏联,连每个机关的桌椅板凳、电话、打字机也被洗劫一空。一车皮一车皮的破家具和无数碎玻璃向西开去,对苏联来说,破铜烂铁也是宝贝。
    日本战俘的一切值钱东西全被抢走,连镶的金牙也被撬掉。奸淫、掳掠、杀人成了常见的事,但这些暴行却不是出于仇恨或复仇。这些征服者象他们的先辈阿狄拉【侵入罗马帝国的匈奴王,公元约406—433。——译注】和匈奴人一样,是在享受战利品。
    
·4
    失去理智的抵制投降的精神并没有随鈿中和宇垣的死亡而死亡。八月二十二日黄昏,十个自称“尊皇攘外义军”的青年,头上缠着白布条,占领了美国大使馆能看得见的爱宕山。当局派警察想把他们驱散,但他们却用手枪和手榴弹威胁包围他们的警察。在倾盆大雨中,他们手挽着手,高唱国歌,三呼“天皇陛下万岁!”之后,五颗手榴弹几乎同时爆炸,十人倒卧在地,全部炸死。他们的为首者留下了一句绝命词:“山河失陷,蝉雨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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